在瀑布水幕后的石洞中,一名全身赤裸的男子正在盘膝而坐。男子周身的衣袍已经被崩碎成了布条褴褛。男子此刻光洁的皮肤上还闪耀着一道道银白色的雷弧。若是有上武境的武者可以窥探男子体内,定然会大吃一惊。
男子体内竟然已被打通了三十处穴窍,穴窍间月华萦绕,顺着男子被拓宽的晶莹经脉流转。男子体内的一方世界,此刻却依旧电闪雷鸣,只是这雷电并未散发出任何恐怖的气息,且正在被体内世界吞食着所剩无几的银芒。
男子周围的地面上,除了散落碎布条之外,还堆积了一层黑褐色的碎渣。那是炼化吸收雷霆时同时淬炼身体所派出体外的污垢与杂质,因为一月有余已经被风干,从体表掉落。男子不远处散落了一地的白骨。本是一具完整的骨架,但因脱缺少了某种能量的维持,而因年久风化,在几日时间中逐渐化作尘埃。历史就是如此,无论是遗留存世的物件或者口口相传的故事,亦或者某段传承记忆,都需要人的刻意维持。世人看到的也无非是世人想要看到的,或是先人想让世人看到的。就如同这一地的碎骨,少了红色脊骨的维持和保护,便会顷刻间化作尘土,飘散无形,淹没在光阴长河中,若不是有一人一兽见证过它的存在,也许世上无人还知晓此处竟然埋葬着万年前,天门大开时的一只天上狼犬的尸骸。世人又怎会知道,这尸骸生前何等威风凛凛,可哮天可吞月。
而如此强者,如今也是满地尘土,更何况茫茫苍生?在光阴长河中,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或武者终其一生寻求更高的境界,并不仅仅为了求长生,更是为了,有一日不得长生时,后世能有光阴长河中自己的一道光影,而不是被光阴淹没的尘土。
在满地的碎骨之上,正匍匐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兽。只是此刻小兽的皮毛已经不再是漆黑如墨,而是黑中带着暗红。似乎是体内正有熊熊烈焰燃烧,火光大盛似要破体而出。但似乎小兽并未感觉任何灼痛,一双由幽绿转为暗红的双瞳正滴溜溜的转着,紧盯着前方赤身而坐的男子,目光中有人性化的期待。
一人一兽在此地皆有收获,修炼一月有余,却不知外界早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近三日来,洞寻宝探秘的武者谈论的不再是宇文家羞辱云隐山庄一事,而是一位身份神秘的黑袍人将刻意散播云隐山庄受辱谣言的武者纷纷拔舌断骨,使伤者无法言语亦无法修炼。此人神出鬼没出手狠辣,完全不估计对方是否有势力宗门做背景靠山。凡是被此人盯上的武者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便会被击溃,四肢会被直接砍断,舌头被直接拔除。若是在外界,武者手脚尽断,凭借着大势力与宗门的底蕴,完全可以断骨重生,只是花些钱财,费些力气的事情,完全不会影响武者日后的修为精进。
但在此地,武者修为被压制,无法冬天用元气保护创口,以便日后疗伤,即使将残肢断臂以特殊术法收回,日后回到宗门,怕也很难有康复之望。更何况,这里鱼龙混杂,那些热衷于杀人越货趁火打劫的山泽野修,在平时或许忌惮这些势力之人的保命底牌和宗门背景。若是贸然对其出售,除非有把握一击毙命,否则缠斗起来,以这些世家子弟的保命手段必然会逃脱,待到出了墓葬,必然会以宗门势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对这些大胆狂徒赶尽杀绝。但现在光景却而大不相同。
这些势力之人已尽皆被废,正是这些山泽野修们最好的猎物。因此,几乎九成九的受伤之人都会被杀人夺宝。一时间便在墓葬中形成这样一种景象。有人或是出于无知,或是受到某些人暗中收益,四处传播诋毁侮辱云隐山庄的谣言,而这些人便会在遭遇一位浑身笼罩黑袍的身影,此人二话不说,便出手如同闪电,将这些口无遮拦之人一一打伤,而后转身离去。紧接着便会有野修将受伤之人击杀,夺宝而去。众人并不知晓商人之人的身份,但此人乃是为云家出头,众人自会有意无意的认为乃是云家带进墓葬的暗卫所为。而杀人之人,即便很多人明白,云家之人不会做这等画蛇添足之事,必定是以杀人越货见长的野修所为,但也许是为了推波助澜,还是要将这笔帐算在云隐山庄的头上。一时间又在此地的武人间流传这样一种说法,乃是云家之人不甘受辱,便娘急跳墙想以杀人灭口的方式堵住悠悠众口,以免出去后云隐山庄名声有损。一时间云隐山庄从一个惨败给宇文家且只能靠胯下之辱才能苟活的孬种,成为一个欺软怕硬,只能靠着杀人灭口才能保存颜面的小人,从万人唾弃变成众矢之的。
可是有心之人却能发现此事的蹊跷。云隐山庄这些年在江湖与大夏朝堂都甚是低调,鲜有骇人听闻之举。且云隐山庄向来爱惜羽毛,除了兵戈直指南梁外,几乎不会与大夏势力有太多争端,这般辛苦隐忍多年,难道真的会因为宇文家族的刻意挑唆而方寸大乱吗?虽然云隐山庄前来此处的皆是小辈,但带头之人乃是向来以性格沉稳著称的云雪潺,此人乃是云隐山庄与云隐城公认的云隐城的接班人,其城府又怎会做出惜败给宇文行,便做出这样为云隐山庄树敌无数之事呢?想必,出手的黑袍人是宇文家族自己导演的一出好戏。
在一座小山坳中,十几名白衣青年围坐在一起,却并未生火。众人脸上的阴郁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冰冷。坐在中间的青年二十岁的年纪,面容俊龙英气,此人的右将正包扎着伤药。见到这名青年调息结束,睁开眼,坐在他对面的一位面色阴沉的白衣青年说:“宇文家还真是歹毒,不仅将少城主伤的这么重,还四处散播侮辱我们云隐山庄和云隐城的谣言。这也就罢了,还自己假扮成黑衣人,把他们自己安排的那些传谣之人都杀掉,自己做着卸磨杀驴的勾当,最后却要把这屎盆子扣在我们云家头上。”
”是啊,他们宇文家渤坎州好好呆着,跑来我们阴巽州来兴风作浪,真以为他们带的那么点人可以在我们云家的眼皮底下翻了天不成?真想出去后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另一名青年道。
“就是,日他娘的宇文行这个狗养的。”一人直接爆了粗口,“他们宇文家一开始就是在算计我们云隐山庄,我们什么都没做就被人拿来当枪使,真是笔趣。”
居中的青年闻听众人之言,皱了皱眉,面容有些暗淡。他压了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开口道:“是我云雪潺无用,一时糊涂大赢与宇文行交手。我当时已有猜测此子可能会有后手,但我当时过于自大,未曾想自己会败给此子,最终害得我云家陷入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局面。此中罪责,待到返回云隐城后,自当向父亲与伯父请罚。”
云雪潺此言一出,将众人心中对他敢怒不敢言的牢骚与不满几乎扫平,又聚拢了有些涣散的军心。
“少城主说的哪里话。当时宇文行那行长小子出言羞辱我等,若是少城主当时无动于衷怕是才会真正寒了兄弟们的心吧。”
“是啊少城主,谁又能想到宇文家的人会这般阴险,竟然设下这么大一个坑诱使我们往里面跳。若不是我们这些人没用,不然拼死了也要宰了宇文行这个混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起了云雪潺,让后者的脸色多了几分笑容,他接口道:“大家都是云隐山庄与云隐城未来的中流砥柱,不然家族也不会选派诸位与我一同进入此地。大家莫要因为一个宇文家乱了方寸。日后待到我们修炼有成,有朝一日必定会一雪今日之耻。”似乎是听出了这话里的一语双关,众人又开始表起了衷心。
而在距离此地百里外的一片河滩上,一行十余人皆是身着水红色锦缎华服。众人正在生火做饭,看样子十分惬意。一名侍女装束的美貌女子端着一个白玉托盘,上面摆满精心制作的菜肴,走到一名面容邪魅的青年跟前,双膝跪地轻声道了句:“请公子用膳。”而后就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举着托盘,高度恰好为适宜青年进餐的高度,双臂没有丝毫颤抖,青年就这样细嚼慢咽起来。青年吃了约两柱香时间,女子就这样跪着两柱香时间纹丝不动。青年吃完饭只发出了“嗯”的一声,少女才起身退下端着残羹剩饭离开。
见到青年就餐完毕,一名与其年纪相仿的男子走到前者面前,单膝跪地道:“公子。”
“查出来了吗?”被叫做公子的男子声音有些阴柔的问。
“属下无能,派去的人都折了。”跪在地上的男子垂首道。
“此人所为?”
“是,看不出此人的手法和路数。”
“哦?不是云家的人?”
“应该不是云家那边的人,此人的所作所为明显是在给云家树敌。”
“没想到黄雀在后,此人手段倒是高明。看来云隐山庄这次要把账都算到我们头上了。”青年邪魅的笑了笑。
“公子,我们之后去洛石城会不会有问题?”
青年慵懒的摆了摆手说:“不会,云家这次是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对了,我听说云家那位少庄主废了,而且人还离开了云隐山庄?”
“是,之前似乎云隐山庄出了什么事,但云家这次消息封锁的很严,我们的几颗牙都被拔掉了。所以倒地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一个多月前,云雪澜高调离开云隐山庄,但是好像出了云隐城没多久就下落不明。现在就连云隐山庄自己人也在找他的下落。”
听闻此言,慵懒的青年终于多了一份郑重,他抬起眼睛有些玩味的说道:“哦?看来这位云家的公子还真是有意思,可比他那个堂哥有趣多了,有机会我倒是想见一见。”言毕青年挥了挥手,又闭上眼睛把自己窝在柔软的躺椅里。眼前跪地的男子会意的悄悄退下。宇文家的众人见到自家的这位公子假寐,纷纷变得安静下来。
在一片森林中,有几名武者正狼狈的在林间窜梭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慌张的神色。其中一人气喘吁吁的开口说:“尹师兄,我们这样跑下去也不是个头,不如和他拼了吧。”说完便停下脚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是啊,他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们堂堂敬雨台之人,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委屈,和他拼了吧。”另外一人赞成道,或许因为跑的太急脸色变得如纸一般苍白。拔出腰佩的长刀。
“胡闹!你们以为我们真的是那人的对手吗?那么多进入此地之人都死在他手上,你们以为我们会比那些人手段更高明?和他拼命?那就只有送命。”为首之人责骂道。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几人前方的树上一闪而出,拦住了众人的去路。手中持刀的那名弟子感觉自己的全身正被一双毒蛇的眼睛紧紧盯着,一股寒意不自觉的从背脊升起,他打了个哆嗦,随即身体凝固在当场。他的脖颈上缠着一根辫子,男子的脖子已经胀紫,没有了呼吸。其他几人如梦方醒,聚拢在一起,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瑟瑟发抖。
“你,你跟了我们一路,到底,到底要干嘛?”为首之人强装镇定的问道。
黑袍之人一言不发,也没有丝毫动作。就这样用一双用毒蛇般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对面的一行人中有一名微胖的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颤颤巍巍的说:“是,是宇文家的人安排我们传播的关于云隐山庄的谣言。你要找人算账应该找宇文家,找我们算……”此人话音未落,脖颈已经被一根辫子勒住,“咔嚓”一声脆响。
半盏茶的功夫,森林里躺着八具身体。黑袍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中的猫头鹰,寻找着下一批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