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她,下巴搭在她的肩窝。
听说,九玄一直以为自己是因她继承了爹娘故去时的神力,才有幸冲破封印的。叔均知道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既希望她知道,又怕她知道。希望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好,却怕她知道他早就料定她爹娘命数不久的事实——只有帝江死,才能让她彻底解除失却之阵的千年封印,只要……只要再找一个她心里惦念之人的骨血为媒,便可保她活下去。
这一切她知不知道,他不介意。
他只是说:“我想你了,很想。”
是的,每次叔均这样说,就会像魔咒一般让她无可适从。
她无力,眼泪滑落在衣襟:“这次,你又想得到什么。”
他说不出话来。
她自嘲地笑:“伏羲琴?神农鼎?其它神器?还是又要将我重新断筋?叔均,看着我好好地活着,你便如此不快活么。究竟,究竟为什么你要害我至此?!”
他沉默半晌,只是挤出几个字:“赖赖,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
她抽出手,带着厌恶的神情离开他的禁锢:“时间不早,恕我不送了。”
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嗓音沙哑微弱,带着点令人心碎的破音:“这次我不走了。”
不走?是要监视她?还是要慢慢地杀她?
“叔均,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恐怕是难再相处。你若再不走,恐怕我就不能和气待你了。”
“我知你恨我。因为我伤你太多太多。”他抚着她腕上的疤痕,心疼。
九玄却冷冷道:“我恨你,不是因为你不信我,也不是因为你曾那样伤我。而我不能饶恕的是——你杀了氼天。也杀了花阴。”
“那妖石……你竟真的如此在意?”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勾起唇角:“何止在意。”
叔均眼神中有瞬间的失措,别开脸道:“我不知你与他因何结识,又如何结识,三年相处总会有些感情,我能理解。但是你与他神妖殊途,该忘的还是早些忘了的好。”
哼,因何结识,如何结识。因为当年的我只是想帮你。却也让我看透了你。
“是。虽然短暂……呵,他对于我便是夫君一样的情分。”凤舞熠熠生辉,她这些年从未摘下过。“你杀了他,便是杀了我夫君!”
九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树枝,突然利剑般扫向叔均脖颈,虽在三寸外止住,强烈的剑气却仍旧成功让他身上多了道血痕。
“叔均,我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了。”
他眸子暗淡无辉,极其低落。身形却依旧挺秀:“好,那就别回头。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伤你,有些事你将来自会明白。”
“你当真不走?”
“不走。”
“好!”九玄忽然轻拂衣袖,两道丝带自袖间飞向左右上空,她足尖轻点便腾空而起。衣袖再摆,白绫浮空交织,九玄稳稳落在其上:“在这阵中,你恐怕想走也难。”
说罢。九玄在空中旋转。道道白绫牢牢掩住了夜幕,将叔均密不透风地困在其中。
做完这一切。九玄拍拍手,得意道:“这阵法哪怕是我爹爹,也要解个把个时辰。天帝大人在里面好好玩哦。”
三天后。
“主子。”暮暮恭敬拜道。
“嘘——”九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悠悠踱着步靠近白绫织成的牢笼。里面安安静静,仿佛没人。
九玄压低了声音:“这都几天了?”
“回主子,三天了。”
“三天……”
“三天来,这里面就一直没半点儿动静。”暮暮老老实实继续禀报。
九玄斜眼打量那个巨大的白色“茧蛹子”,来回转悠了几圈儿,忽然拍手:“哎呀,不会是逃了吧!快,咱都让他给玩了!”
暮暮似懂非懂地奔过去,施法解开了白绫。九玄嫌她动作太慢,耐不住性子也上前念咒,茧蛹子瞬间炸裂开,白绫漫天飞舞,好不凄惨。
九玄头上被盖了好几层白布,忙胡乱地扯着,却越扯越乱。忽然一只手捏住她的,在她头顶轻轻一弹,白绫被揭开。
她抬了眼眸,对上那人盯着她看的目光。这情景,就像新郎在洞房花烛夜摘下新娘子的盖头。只不过,这盖头是白色的。
晴空万里。
他对着她笑,笑意如日和煦,如月皎洁。
她满头乱蓬蓬的,发簪和发饰也东倒西歪,身上还裹着片片白布。他忍不住伸出手,又在她头发上揉了揉。
暮暮知趣地默默退下了。
“怕见不到我?”他开口,连声音中都溢着阳光。
九玄抽着嘴,最终还是喊了出来:“混蛋!——”
他轻笑,把她抱在怀里。
“以你神力如何感应不到我还在里面。这么着急破了阵,是怕我出意外吧?”他直截了当。
“没有。”
“我说我不走,就肯定不走,你看你还像个孩子似的爱赌气。”他扯了扯她的脸蛋。
她仍旧一脸怨气,任凭脸蛋被他扯得横飞:“没有!”
“哈哈,没有就没有。我饿了。”
九玄斜眼瞪他,愤恨道:“三天三夜你就坐在里面一动不动?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济到连破阵的能耐都没有了?”
叔均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饿了啊。”
九玄一愣,又转念想到可能是自己这阵法着实太过厉害,有点得意:“看吧,我这阵法果然厉害吧。如今本帝女的神力可是今非昔比了,尔等都不是对手。”
叔均认真道:“本君算到你会主动破阵放我出来,不过打坐三日。多吸收些天山的灵气精华,又有帝女琴音作伴,何乐而不为?”
九玄扭头,却把脖子狠狠闪了一下。又不能喊疼。气哄哄地转身走,叔均笑盈盈跟在后面。
********************************************
晚上,九玄在芙水台自己的闺房里打着哈欠,刚躺进澡盆里舒服地眯眼哼哼着,就听见身后传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今晚我睡哪?”
九玄浑身一个激灵,猛灌一大口洗澡水,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可惜她差一点就成为了自古以来第一个被洗澡水淹死的女神了。
终于缓过劲儿来,九玄胡乱摸了把脸上的水,死命捂住自己胸前。冲着来人的方向吼道:“你(哔——)擅闯老娘闺房!!!——”
“又是‘老娘’又是‘闺房’的,也只有你这样没定性……”白色的身影从屏风后优雅地走出,转过头来淡然地望向他,又淡然地一惊。他似是没料到她竟在洗澡。
可这时候,他又淡然地低了低头,脸腾地红了。
她随着他的目光也低了低头,脸腾地也红了。
恰恰在这个当儿,门开了,毫不知情无辜路过的暮暮进来了。然后,暮暮也低了低头。但是,脸没红。
但是,暮暮非常务实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转身离开将门反锁了。
叔均尴尬地轻咳两声,背过手去,扭捏着,似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九玄泪奔,整个人又往水里缩了缩,心道大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快走是要干嘛留在这孤男寡女难不成你是在看风景吗……
他终于向拿定主意一般深呼吸,转头微笑着对她说:“那个。我……我帮你擦背吧。”
完了完了。毁了毁了。三百年,世界变了。变得她都认不出这世界正常的三观了。
事情本应该是她娇羞地扑腾着水花儿,把他赶走;可现实却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没有半分力气。任凭他这样静静地走过来,稳稳地坐在木盆一侧,看着她水中璞玉般纯净的酮体,呼吸渐渐沉重浑浊。忍受着煎熬一般,他皱眉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沾了盆中的水,向她的背上轻轻擦拭着。
这帕子她认得。
那是她当年从身上扯下一截白色的缎子,又用雪莲花的汁液写了“长安”二字。
长安十笔,一笔落下,满城飞花,焚尽半生思念随他。一笔落下,风吹花入谁家,晕开满纸流年问花花不答。一笔落下,秋冬逐春夏,雨画青梅画不出竹马。一笔落下,白衣人亦白发,和盛唐风烟流散在天涯。(——《歌曲:长安》)
她当年怎的就那样傻,竟对他说,十笔长安梦一场,繁华梦里,不说思量。子俊,我总怕你又会像以前一样,让我找不到了。
而她,又听信了他的话——“我花子俊,以天地为证,今生今世都对赖赖好。赖赖,你若是见不到我,除非,除非我死了。”
这帕子是一直都揣着怀中的么?她突然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满足。连九玄自己都不明白,她当时怎么就会那般顺从地将双臂搭着木盆的边缘,让身后大片雪白的背就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眼前。九玄垂着脑袋静静躺在臂上,背对着他,却感受着温热的水自他指尖流淌到自己的肌肤之上,就好像那帕子上的字:长安。
假如,只是假如,她若真的与他结为连理,那是否这样的沐浴便也是理所应当?
她却不知,他看着她,纵然情欲催使理智勉强残留,可心里却满是疼痛。
ps:
跟一个人最好的样子,就是可以安心地让那个人给擦背。。。。
喵,反正子夜是这么觉得滴。
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