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锦被男子裹在披风里,扛到肩上,跟随男子起伏跳跃,一路飞奔。就在她被颠得头昏脑胀、两眼泛黑、几欲呕吐的时候,男子终于停住了脚。
“这么麻利就把人捉来了,不错、不错,乌狗,你越来越能干了。”一个带着几分痞气、听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伴随着很用力的鼓掌声传来。
“人给你。”男子把汶锦放到地上,弯腰把披风解开,又站直身体,很郑重地说:“以后不许再叫我乌狗,我有名字了,你要记住,否则……”
“好好好,我怕了你还不行?对了,你的新名字叫什么?谁给你取的?”
“哼哼!保密,先看人吧!”
汶锦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感觉头脑清醒了一些,才慢慢平复急促的心跳。
“啊——”汶锦睁开眼,看到有一张脸与她只保持了三寸的距离,不由尖叫。
近距离看她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是跟劫持她的男子说话的人。这少年面色白净、五官俊美,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奇装异服,这身打扮不象汉人。
少年面带微笑,微挑的凤眼和弧度完美的嘴角都透出浓郁的邪魅之气。他脖子上、耳朵上都挂有晶莹的饰品,绯色长发随意披散,与气质相配,尽显妖娆。
“长得不错,就是嫩了些。乌狗,你说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少年面带嘻笑,围着汶锦转来转去,眸光里充斥着阴柔的邪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许叫我乌狗,我已经有名字了。”男人看了看汶锦,目光竟然充满感激,把汶锦惊得都不知该做何反映了。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有关唐二蛋的事。大清早一开门,看到有男子蹲在门口,她顺口叫了一声唐二蛋,没想到却叫应了。
唐二蛋这名字很好听吗?
奇葩时时有,自她重生之后就特别多了。
少年拍了拍头,很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你跟我说过几次?不就一次吗?对她是杀还是奸的问题稍后讨论,你先说你的新名字叫什么。”
被叫做乌狗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长健美,五官俊朗英挺,跟唐二蛋的五六分相像。他看上去不象唐二蛋那么呆愣,却也象个憨直的人。
汶锦很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一个精灵古怪,一个憨诚耿直,却是一样的不着调。由此也能看出他们对她没有伤害之意,不管那少年说得多邪乎。
“你不想把你的新名字告诉我是不是?为什么呢?”少年提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我最后一次叫你乌狗,你说,我这些年亏待过你吗?”
“没有,可是……”男子真不愿意把新名字告诉少年。
他也知道汶锦看到他的背影时喊出“唐二蛋”这个名字并不是叫他。他当时堂而皇之应下,就想把这个名字据为己有,现在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我外祖母把你给我也有五年了,我乌兰察也算你半个主子吧?你有新名字都不告诉我,太不仗义了。这些年,我为了给你取名字简直绞尽脑汁,我也知道乌鸦、乌雀、乌猫、乌狗、乌蛤蟆这些名字不好听,可也是我一番心血呀!”
“呵呵呵呵……”汶锦实在忍俊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臭丫头,你再笑信不信我……”乌兰察冲汶锦晃了晃弯刀,触到汶锦毫无惧意的凛然目光,他干笑道:“你信不信我把自己砍了?你不许心疼。”
汶锦笑哼几声,说:“你把自己大卸八块,我要是有半点心疼,我就跟你姓。”
乌兰察沉下脸,一把揪住还没确定叫什么名字的男子,“我要砍自己她居然不心疼?她还有没有人性?还有,她要跟我姓是什么意思?”
男子反手捏住乌兰察,大声说:“前两个问题你让她自己解答,我不想再跟你多说半句话。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她要跟你姓乌了。”
汶锦又一次笑出声,对这两个陌生人,她想不服都不行。
“你为什么要跟我姓?你知道我姓什么吗?”乌兰察冲汶锦挥动弯刀。
“我知道你姓乌,我还知道你是乌什寨的人。”汶锦站起来,迎着乌兰察的弯刀走上前,很郑重地说:“我也知道你把我抓来想要做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乌狗,是不是你告诉她的?我只让你抓人,没……”
“不许叫我乌狗,再叫我宰了你。”
“你敢宰了我?我怎么说也是你半个主子。”
一刀一剑卡在一起,两个奇葩男顿时成了两只乌眼鸡。
“救我性命的老主子没说我是你的奴才,只说谁救了圣女的命,谁就是我的主子。你再耽误我办正事,信不信我把你抓回去丢进马蜂窝。”
“你敢提马蜂窝?你再提马蜂窝,我就……”
汶锦重重跺了跺脚,说:“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再吵了,笑得我肚子疼。我知道你们是乌什寨的人,我也知道你们来找我要被当成祭品的那五名孩童。”
“你都知道了?唉!跟聪明人说话真没意思。不过你说得不对,我们不是要回那五名孩童,而是换,拿他换。”乌兰察收起弯刀,把男子推向汶锦。
“怎么换?”
“你救了我们乌什寨的人,就让他鞍前马后给你做五年奴仆,怎么样?你别看他傻乎乎的,他的武功相当高,而且识毒、制蛊、暗器、机关无一不通。”
当初,汶锦舍己救人只是出于一个为人母者本能的善心,没想过要回报。此时听到乌兰察的交换条件,虽出乎她意料之外,也令她很高兴。
“好吧!我答应你的交换条件。”看到东升的红日洒下缕缕光芒,汶锦拍了拍头,说:“你们把我掠来有半个时辰了,丫头们知道我丢了,不闹翻开才怪。”
“听他废话说完,我就送你回去。”男子抖起披风罩在汶锦身上。
“乌狗,你说谁废话?反了你了?你……”
“你到底是交换还是不交换?再耽搁下去,我就反悔了。”
“先别反悔,先别反悔,我有话问你。”乌兰察凑到汶锦面前,奉上一张俊美的笑脸,“你说我是不是比乌……嘿嘿,就是他长得英俊。”
“抱歉,没看出来。”汶锦说出违心之言,就是想刺激乌兰察。
“乌……那个,你,她说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你比我长得英俊,就是说你比我难看,以后不要再腆脸自夸。”男子见汶锦打击了乌兰察,立刻跟汶锦站到一面,只差引为知己了。
“是真的吗?你真认为我没他长得英俊?”乌兰察紧握钢刀朝汶锦逼近,脸上充满挫败感,继而又转化为愤怒,“臭丫头,你知道我恨别人说我不英俊吗?”
“不知道。”汶锦对乌兰察没有半点惧怕,反而感觉好笑。
“臭丫头,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我敢杀了你?我可以容忍别人说我阿爹是禽兽,说我阿娘是毒妇,却不能容忍别人说我不英俊,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汶锦不敢再摇头,她见乌兰察真的怒了,她信乌兰察敢杀了她,“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软肋,不知者不怪,你先别发火,听我说完。其实,你确实英俊无俦,谁敢说禽兽和毒妇的儿子不英俊呢?”
乌兰察重重点头,“就是,谁敢说我不英俊,我剁不了他们,就剁我自己。”
汶锦松了口气,很想笑,“我刚才说没看出你比他英俊,是因为我护短,别无它意。你要把他送给我做仆人,我总要高看他几分,这也是买你的面子。”
“算你聪明,眼光也不错。”乌兰察得意大笑,“乌……那个,送她回去。”
男子狠狠瞪了乌兰察一眼,一把揪住披风的边角,把汶锦扛起来,飞奔而去。
他们回到庄子,看到粗使婆子正收拾洒扫,丫头们刚刚起床,汶锦松了一口气。男子带汶锦绕到后院,打开后窗,把汶锦送进了卧房。
汶锦双脚落到软榻上,很有兴致地问男子,“你喜欢唐二蛋这个名字?”
“比较喜欢。”
同乌兰察戏耍他时给他取的那些名字相比,唐二蛋确实比较顺耳。
“我只是顺口一叫,并不好听,以后你是我的下人了,不如我给你换一个。”
男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出乎汶锦意料之外的话,“我两个都要。”
“啊?”汶锦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好吧!你再给你取一个,就叫唐融吧!唐二蛋的唐,融合的融,我以后就叫你这个名字。”
“好。”男子把“唐融”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向汶锦道谢离开。
汶锦脱下外衣,躺在床上,把刚才发生的事赶出脑海,竟睡起了回笼觉。丫头们都知道汶锦这些天很累,传早饭的时间到了,才叫她起床。
原计划今天去兰若寺看周氏,想到乌什寨的人一会儿要到庄子接那五名孩童,她就改变了计划。那五名孩童呆在庄子里就如同五块烫手的山药,早点稳妥地抛出去对谁都有好处,何况她还能顺便为自己积攒一份人情债。
海诚虽是罗州知州,但比起洛氏一族和清平王府,势力就单薄了许多。汶锦几日前就给他写了信,至今没有回音,可见海诚还没想到最好的处置办法。
若汶锦跟洛氏一族斗,就是私事,牵扯上官府,事情就变了味。
她理解海诚的处境,并没有觉得海诚软弱。
吃过早饭,她让丫头带上吃食衣物去看那五名乌什寨孩童。她们刚到那些孩童居住的院子,冯大娘就来禀报说一位姓唐的客人带厚礼来拜访她。
汶锦想了想,说:“烦请嬷嬷问清楚他们因何而来,若是为这五名孩童,就直接把他们请到这座院子,礼物暂且放到门房,我看过之后再决定收或不收。”
“是,姑娘。”
自上次见了这五名乌什寨孩童之后,汶锦就让人把他们同其他人分开了。他们五人居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为安全起见,不让他们随便出门,照顾得很周到。
看到汶锦来了,除了那个大些的男孩仍满脸警惕,其他人都很恭敬。汶锦把吃食衣物给他们,又问了他们日常起居之事,交流起来倒也轻松随意。
冯大娘匆匆进来,冲汶锦使了眼色,又微微点头。乌兰察、唐融及几名衣饰奇异的女子紧跟在冯大娘身后,冯勇带十几名庄丁和他们保持了几丈的距离。
那五名孩童看到乌兰察等人都很激动,却适时隐藏了情绪,又互使眼色,谁也没吭声。若不是汶锦提前知道乌兰察等人因他们而来,就被他们骗了。
“敢问几位贵客光临寒舍有何贵干?”汶锦假装不认识他们,客套行礼。
乌兰察挑起长眉,一脸不满,问:“你忘记我们了?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
汶锦冲乌兰察行了福礼,考虑到他不着调,又太过率真,就没吭声。
“我欠你五百两黄金,你还记得吗?”乌兰察冲汶锦抬了抬下巴,诡诈一笑。
看到冯大娘别有意味的眼神,汶锦倒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了。乌什寨的人善用邪术蛊毒,行事阴狠诡异,却也恩怨分明。这一次,汶锦舍己之命救下了乌什寨的孩童,其中还有一个是小圣女,乌什寨的人定会重谢她。
汶锦今天清早见乌兰察时,他说把唐融送给她做下人,保护她五年。现在看来除了送一个人给她,应该还要送给她五百两黄金,乃至更多了礼物。
可汶锦把自己的路堵上了,这回她可傻眼了。
重生之后汶锦性情也变了许多,不象前世那么高雅清贵了,对金银财宝已没有抵抗力了。再说,她舍己救人得来的酬谢总比周氏给的银子更让她心安理得。
当然,她也花得理直气壮。
可是……冷静一会儿,再冷静一会儿。
看到唐融冲她使眼色,汶锦长舒一口气,原来他还算傻,至少比唐二蛋强。
“公子欠过我五百两黄金吗?这些日子,我忙于琐事,确实记不起来了。再说金银财宝之类都是身外之物,我忘了,公子也就无须再提了。”汶锦冲乌兰察和气一笑,“小女今日还有要事要办,若公子无事,恕小女不能多时奉陪。”
乌兰察正为自己给汶锦出了难题得意呢,听到汶锦这番话,当下就急了。若汶锦不收他的礼物,就有可能不把五名孩童给他,那他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乌狗,到了你为主子分忧的时候了。”乌兰察看到唐融要发火,赶紧赔笑改口,“错了错了,他大名唐融,小名唐二蛋,是我的护卫,要说他这名字……”
唐融冷冷瞪了乌兰察一眼,冲汶锦抱拳说:“我家主子已把来意告知贵庄仆人,想必姑娘也猜到我们是为这五名孩童而来,还请姑娘给予方便。”
看到唐融的变化,汶锦微微一怔。今早刚见他时,看他呆乎乎的,跟乌兰察一样不着调。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使汶锦对他的印象不得不改观了。
“原来你们是因这五名乌什寨孩童而来。”汶锦瞄了乌兰察一眼,索性装蒜到底,“他们小小年纪,被人骗离家乡,竟被当成河神的祭品,险些丧命,着实可怜。我当时救下他们也是出于善念,没想过要回报。若能证明你们是他们的亲人或朋友,把他们交给你们带回家乡最好,至于谢礼,还是以心到为主。”
“多谢姑娘。”乌兰察冲汶锦深深作揖,又狠狠瞪了唐融一眼,说:“姑娘救人是好心善念,我们乌什寨奉上礼物是知恩图报,还请姑娘笑纳。另外,如姑娘不嫌弃,我为姑娘送上仆人一名,他武艺高强,定能保姑娘安危,以免洛家报复。”
说完,乌兰察拉过唐融,以很郑重的口气把他从头到脚介绍了一遍。
乌兰察收起一脸痞气,不再嘻皮笑脸不着调,但邪魅的气息犹存,令汶锦惊叹且惊艳。乌什族人这些年与汉人混居,虽然仍保留他们的风俗习性,但也被汉人同化了不少。出身尊贵的人都接受汉人的礼数规矩,与人接触也彬彬有礼。
“好吧!”汶锦痛快答应,又冲唐融微微点头。
看得出唐融很愿意给她做仆人,汶锦也乐得有这样一个人为她防护危险。
唐融是乌兰察的外祖母救下的人,前几年,乌兰察的外祖母把他送给乌兰察做护卫兼武艺师傅。现在,乌兰察出师了,唐融又被送给汶锦做了仆人。
冯大娘扫了唐融一眼,很担心地说:“姑娘,这人……”
汶锦冲冯大娘安慰一笑,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姑娘要收下这人也可以,只是要把身契要过来。”冯大娘担心唐融来历不明,怕危及汶锦的安全,影响她的闺誉,见汶锦坚持,她也只能提个醒儿。
“乌狗……不不不,是唐融,他没有身契。乌什族人向来以信为本,我把她送给姑娘做仆人,他也答应了,就不会私逃离开。唐融是汉人,但他在乌什寨呆了十几年,乌什族人的诚信已融到他的骨子里,还请姑娘相信我,也相信他。”
汶锦冲乌兰察微笑点头,“我相信你们。”
“姑娘……”冯大娘还是不放心。
“没有身契可以再办,这是很好变通的事。”汶锦停顿了一会儿,说:“烦请嬷嬷和冯管事查验信物,若准确无误,让他们写下交接文书,把这些孩童妥善送走。至于他们送来的谢礼,嬷嬷酌情收受,不收退回的就等于我送他们的盘缠。”
“是,姑娘。”
乌兰察郑重道谢,“若姑娘以后有用到乌什族人的地方,就让唐融来知会一声,我们定会鞍前马后效劳。若有半点推辞,就让我们成为食人花的裹腹之食。”
那五名孩童还有乌兰察带来的人及唐融听到这番话,都把敬畏的目光聚到乌兰察身上。可见他所说的是乌什寨人最狠毒、最绝对的誓言。
“多谢。”汶锦冲乌兰察行了福礼,“这五名孩童的事我已交接妥当,要带他们走。还请公子与庄子的管事及唐融交接。小女还有事,先行告退。”
乌兰察躬身抱拳,“多谢姑娘,姑娘请便。”
汶锦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而带轻笑,看了唐融一眼。唐融刚成了她的仆人,就被她委以重任,跟乌兰察站在对立面,同庄子的管事一起做事。唐融不是笨人,看得出他很高兴,定会知恩图报,把乌兰察给收拾了。
乌什寨的厚礼她想要,可又想要好名声,不能表现出贪婪,这就需要唐融替她出面了。乌兰察的礼物都带来了,再拿回去多没意思,岂不让车马受累?
荷风迎面走来,回话道:“姑娘,管桔园的婆子来回话,说园里的金桔已采摘完毕,她们按姑娘的要求挑出了几筐上好的,问姑娘怎么安排。”
汶锦想了想,说:“挑上两筐金桔,再选一些上好的新鲜果品,让冯管事派人送到历州府衙给苏八姑娘,一会儿我写封信,让送鲜果的人一并带上。”
“是,姑娘。”
苏滟要西南省特产的金桔是要运送回京城的锦乡侯府,给苏滢入药或做蜜饯之用。苏滢救了她的孩子,她想重谢此人,也想以新的身份结交。苏滟是好说之人,在给苏滢写信时肯定会提到她,她也需要有个人给她和苏四姑娘牵线搭桥。
与苏滢交往,她能得到一些锦乡侯府内宅的消息,便于她早日谋划复仇。还有,她及笄之前就要回柱国公府,京城有朋友往来,回去之后不会生疏寂寞。
回到卧房,汶锦给苏滟写了信,又给她挑了几样礼物,同果品一并送到历州府衙。她刚准备妥当,就有下人来回话,说乌兰察要带那五名孩童离开庄子了。
“我去送送他们。”汶锦刚走出院门,碰到荷风回来。
“姑娘这是要去送那位乌公子吗?他们去了门房,估计要等一会儿才走。”
“等我为他们送行?”
“不是等姑娘为他们送行,是他们给姑娘送了厚礼,冯大娘说来而无往非礼也,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她要挑上好的水果、鲜蔬和点心给他们带上。”
“还是冯大娘考虑周到,确实应该给他们回礼,这是规矩,我去门房看看。”
荷风想了想,叫住汶锦,说:“姑娘,奴婢听那位乌公子说他们这次回乌什寨要从东南方向的官道走,那条官道正好从太谷山脚下经过。”
兰若寺就在太谷山上,从官道上山远一些,最多走一个时辰的山路就到了。
汶锦点点头,说:“今天去兰若寺也好,你去收拾东西吧!”
荷风应声,走出几步,又回头说:“姑娘原计划今天去看太太,可那会儿又说不去了,现在又去,怕是冯大娘都昏头了,姑娘还是告知她一声。”
“我会跟她说,你准备周全,我此去兰若寺就带你和唐融。”
“是,姑娘。”
汶锦带竹修和桃韵朝门房走去,边走边跟她们交待一些琐事。她们主仆到达门房,见冯大娘正指挥几个婆子往车上装送给乌兰察的回礼。
听说汶锦要与乌兰察等人同路去兰若寺,冯大娘想阻拦,刚开口,就被汶锦堵了回去。唐融和乌兰察都很高兴,他们主仆打闹了几年,要分开也会彼此留恋。
乌什寨那些怪异打扮的女子同那五名孩童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后面是装有鲜果的马车。冯大娘给了果品很廉价,她却很大方,光回礼就装满了几辆车。
荷风和汶锦坐车,唐融赶车,另外又带了一匹马,乌兰察骑着,与马车平行。
一路上,乌兰察总打趣唐融,还不时戏弄汶锦主仆一番。唐融话不多,也不与乌兰察争吵较真,但他每说一句都极有份量,时常弄得乌兰察一时无话可接。
他们一路说笑,倒也不觉路远寂寞,到达太谷山脚下,已彼此熟稔了。分手时,唐融和乌兰察可谓依依不舍、洒泪而别,好像刚才的对立都成了假像。
“姑娘,奴婢去劝劝唐融吧!”
“不必了,我们不着急上山。”
现在刚过午时,汶锦计划在山脚下吃过午饭再上山,申时初刻就能到兰若寺。
乌兰察一行在腾起的烟尘中慢慢变小,直到淡出他们的视线,唐融才缓步回来。看到他两眼通红,确实为分别感伤,汶锦没说什么,只冲他安慰一笑。
荷风给汶锦戴上帏帽,扶她下车,主仆三人朝路边的餐馆走去。迎客的小二极有眼力,赶紧迎上来,没多问,就把他们带到了最好的雅间。
“唐融,你来点菜,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以后长期相处,无需客气。”
“多谢姑娘。”唐融接过菜单,却不知如何点菜,荷风帮忙才缓解了尴尬。
在店小二在场,汶锦没摘下帏帽,正好隔一层薄落观察唐融的一举一动。
她对唐融了解不多,也没拿到他的身契,但她仍让唐融做她的仆人,随身保护,这样的信任出于直觉。她看到唐融,自然而然就想到唐二蛋,不只因为他们长得有几分象。她正为唐二蛋不辞而别憋闷,唐融就来取而代之,这就是缘份。
饭菜茶水上齐,伙计不再频繁出入,汶锦才摘下帏帽,同他们吃喝说笑。
“听乌兰察说你被他的外祖母所救,那是你几岁时的事?”
唐融愣了一下,说:“五岁,不,是四岁。”
“你还记得你家乡在哪里、如何走失、父母是什么情况吗?”
“不记得了。”唐融似乎不想面对汶锦的问题,赶紧吃饭喝茶,堵住了嘴。
“四五岁走失,当时还年幼,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不记得也正常。”汶锦轻叹一声,没再多问,但唐融的身世和唐二蛋一样,都已埋入她的心房。
“十四年了。”唐融放下碗筷,掰着手指,伤感起来。
汶锦安慰了他几句,又问:“乌兰察让你给我做五年仆人,五年之后呢?”
“自由了,可以去找爹娘。”唐融面露憧憬,满脸向往令人心酸。
“我会帮你的。”
唐融重重点头,想道谢,却欲言又止。
吃过午饭,主仆三人休息了一会儿,由唐融驾车上山。从官道入口到兰若寺很远,只是山路较宽,相对平坦,车马走起来并不吃力。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兰若寺门口。
兰若寺建在太谷山次主峰的顶部,建成迄今几十年了,殿堂楼阁依旧庄严巍峨。兰若寺香火鼎盛了几十年,最近这几年渐渐淡了,只逢初一、十五及节日才有善男信女上山礼佛。平常日子,寺里就如同幽深的山谷一样寂静,很适合清修。
庙祝迎上来,行佛礼,并高颂佛号,“敢问三位施主是礼佛还是找人?”
汶锦微笑还礼,说:“我此来兰若寺是要进香舍经,只是路途耽搁,到达贵寺天已过午。明天正逢吉日,我想明日朝拜,烦请师傅安排我们在寺中食宿。”
荷风接到汶锦的眼色示意,赶紧从车里端出装满银锭的托盘,呈给庙祝。
庙祝扫了托盘一眼,没接,眼底闪过耐人寻味的笑容,“三位施主里面请。”
“多谢师傅。”
汶锦主仆从车上拿下随身行李,马车就由小沙弥牵着去了后门。庙祝领着他们从侧门进到寺院,让知客僧带他们到寺庙后院的客房休息。
“姑娘,我们来兰若寺为什么不实说是来找太太?”
“我想给太太一个惊喜。”
周氏在兰若寺修行五年多了,自来了寺院,就没再回府。这五年,海四姑娘来兰若寺看过周氏三次,母女五年只见过三次,可在海四姑娘的记忆里却没留下多少印象。对于周氏这个生母,原主的印象也只是个模糊有影子,眉目不清。
虽说在寺院修行,周氏在府里、庄子里和铺子里都安插了得用的心腹。叶姨娘和秦姨娘平时贪些小钱,做些小动作,无伤根本,她也不在乎。
原主落水身亡,汶锦借身重生,被叶姨娘许配给了唐二蛋。这件事触动了周氏的底限,正好汶锦也要小试牛刀,母女二人隔空合作,效果不错。
收拾叶姨娘、秦姨娘及那些背主不长眼的奴才,把当家大权抓到手中。虽说这些事是汶锦唱主角,可真要深究,就能找到周氏插手的影子。
关于周氏这个生母,汶锦有很多问题想不通,比唐二蛋留给她的疑团都不少。
今日来兰若寺,与其说想给周氏一个惊喜,不如说她想让自己惊喜。
“姑娘先休息吧!一会儿在悄悄去看太太,奴婢把给太太的礼物准备好。”
汶锦点点头,说:“兰若寺的客院很大,房间也多,想必借住的人不少,不知太太住在哪里。唐融,你去兰若寺内外探查一番,最好画一张草图给我。”
她这是来探母还是来做贼的?荷风和唐融互看一眼,都把疑问写在了脸上。
“别迟疑了,快去吧!我自有打算。”
“好,我马上去。”唐融走到门口,又转头说:“兰若寺的后山种有成片的丹桂树,这客院东部还有十几株黄色的秋海棠,都正是花季,你可以去看看。”
“你……”汶锦见唐融对兰若寺很熟悉,想问几句,唐融却转身飞走了。
汶锦沉思片刻,说:“荷风,时候还早,我们就在客院里面走走吧!”
主仆二人略作收拾,就出了房门,沿着长廊向客院东面走去。
兰若寺虽是佛家清净之地,这客院却修得别具洞天。偌大的客院内散落着七八座小院,还有甬道和花房,院落之间种满花草。长廊两长满蔷薇树,周边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清朗风雅,景色别致,倒象是名门大家的内宅后院。
荷风突然停住脚步,“姑娘,奴婢忘记把装礼物的锦盒锁到柜子里了。”
“你回去安置,我在这边等你。”
“姑娘千万别乱走,要不姑娘同奴婢一起回去吧!”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汶锦推了荷风一把,坐到了凉亭的竹椅上。
客院里除了洒扫收拾的婆子,还有几个小沙弥不时走动传话。他们都低声细语,轻手轻脚,小院里都住了人,却无喧哗之声,整座客院都很安静。
汶锦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感觉无聊,就站起来沿着长廊往东走。
清雅甜香随风氤氲缭绕,沁人心脾,令汶锦心神一震。长廊尽头,几株淡黄色的秋海棠花正肆意盛放,即使深秋风凉,娇艳的枝头仍有蜂飞蝶绕。
这么鲜艳的海棠花,若剪几枝插瓶,定能点亮简约暗淡的居室。
汶锦加快脚步,沿着长廊朝那片娇黄的秋海棠走去,边走边合计怎么插瓶最好。她走到长廊尽头,刚要摘花,就听到海棠花掩映的凉亭里有人说话。
说话的人是一男一女,两人一会儿争论,一会儿低语,还不时感叹。汶锦好奇心大发,她悄然后退几步,转了方向,隔着海棠枝杈,能看到凉亭里的人。
面对汶锦的是一个青衣男子,三十几岁的年纪,面白须短,年纪不小仍五官俊朗。他手里拿着一把纸扇,不是在扇风,而是在驱赶来骚扰他们的蜂蝶。女子背对着汶锦,看不清脸,看她的背影,也知她年纪不小,但她的衣饰奢华精致。
“你在兰若寺住了五六年,这座庙还是太小,留不住你这样的神。”女子的语气故作轻松,却充满浓浓的惆怅,还有软绵绵的拈酸醋意。
“在兰若寺这几年,远离名利争端,是我平生过得最平静、最悠闲、最安稳的日子。我几经深思熟虑,才决定离开,也是情非得已,你又何必奚落于我?这么说只会伤害你我的情分。”男子的语调温柔,又充满无奈落寞。
“既然你心意已决,就要走得痛快坦荡,义无反顾。我是自私的人,你想要的我不能给,又想把你羁绊在身旁,若误了你的大好前程,我也会自责不已。”
“我的大好前程十年前就没了,逝者如斯,再也找不回来。只是我心未冷、血未干,满腔抱负还在,一旦有施展的机会,我不会错过。范成白是天下人唾弃的奸贼,若在十年前,任他金银堆积如山,也休想把我吴明举招至麾下。现在情况不同,我江湖零落多年,见惯世态炎凉,他有意招抚于我,我必须买账。”
汶锦很吃惊,她轻轻拨开花叶,看向说话的男子。此人竟然是江东才子吴明举?程琛的师弟,十几年江东有名的才子,当今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只是吴明举出身贫寒,一朝高中,天下扬名,满腔热血想要报效朝廷。废太子要把他招至幕中,安国公府就抛出了光鲜的诱饵——把废后的堂妹下嫁于他。
吴明举拒绝了。
他看不惯废太子及安国公一派结党营私、瞒上欺下等种种恶行,竟然上书弹劾。结果,他落入了废太子一派设下的圈套,被削了功名、除了官职,差点丢了性命。适逢朝廷大赦,他终离牢狱,从此销声匿迹,再无音信。
如今,废太子被赐死,安国公一派不复存在。可他曾经背负污名,即使再入朝堂,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再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也会心存余悸。
范成白有意招抚于他,无非是做幕僚或师爷。他愿意去做,事到如今,他已无择主的余地。若范成白看中他,他间接施展才华,倒也是一条捷径。
“好,我支持你的选择,也希望范姓奸贼能善待你。”女子哽咽轻叹。
汶锦不认为范成白是奸贼,听到素不相识的人这么说,她心里很别扭。
“终究是我负了你,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抱你的厚恩深情。”
“别说这些了,你我相遇相知是缘分,不能厮守一世也是命运安排。你想要的前途和机会,我给不了你,我能给你金银珠宝,你又看不上。就连我自己,我只能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可以弃夫再嫁,但我不能丢下我的儿女。”
“你……唉!”吴明举握住女子的手,轻轻把她拉入怀中,动情拥抱。
原来女子并非自由之身,他们这算什么?背夫通奸?勾搭有夫之妇?
汶锦正看得仔细,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一声尖叫,惊动了凉亭中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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