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琲面色有几分不好看,眼神落在苏鸾身上,隐隐带着几分责怪,似乎在怪她以身试险。
苏鸾心虚的避开他的眼神,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跪着。
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苏鸾觉得自己的腿一阵一阵的发麻,身子也有些止不住的摇晃,额头上也隐隐渗出些细密的汗珠来。
就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玉漱终于回来了。
她先是朝太后福了福身子,随后禀道:“娘娘,那罪奴服下银耳羹后,不住半刻便僵硬而死。”
太后面色阴沉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你且先起来吧,哀家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是,娘娘。”苏鸾低声应道,垂着眼,硬挺着腿上的酥麻,踉跄了一下才将将站稳。
唐明琲喝茶的手一顿,心头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胀得有些发堵。
“这银耳羹是何人送到侧殿的?”
苏鸾略一思忖,有些犹疑的说道:“小女对宫中的姑姑不甚熟悉,好像是位叫锦玉的姑姑。”
太后看了金枝一眼,金枝点点头,附和道:“禀娘娘,苏小姐说的没错,确实是御膳房的掌事宫女锦玉。”
“去,差人将锦玉给哀家带来!”
“是。”
御膳房。
锦玉不停的廊下踱着步,手上还绞着一块帕子,心神惴惴,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锦玉姑姑,您可见过来顺公公?”一个穿着青灰色布衫的小内侍,急冲冲的与她问道。
锦玉被他这问话声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小内侍愁着眉头,挠着脑袋:“这公公去哪了?!都半天不见人影了……”
锦玉一愣,忙叫住他:“你说来顺公公半天不见人影了?!”
小内侍点点头:“公公说出去办点事儿,这一去便一直没回来了。也不知人是去哪了……”
办点事儿……难道是来顺公公给她送了那东西之后,便消失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吧……
她越想越慌,身子不由瑟瑟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进来了四位嬷嬷,领头的她识的,是太后宫里头的秦嬷嬷。
她忙敛了心神,与人福了福道:“锦玉见过秦嬷嬷。”
秦嬷嬷冷眼看着她,道了句:“娘娘要见你,你且跟老奴走一趟吧。”
太后?太后见她作甚……
秦嬷嬷见她半天没反应,于是不耐道:“还不快跟上?!”
“是。”锦玉忙疾步跟了过去。
一进养心殿,看见苏鸾好端端的坐在那,而她不久前送去的食盒却摆在了太后娘娘手边的桌案上,她脸上登时血色全失,隐在袖笼下的手也不自知的发起抖来。
太后抬眸淡淡一扫,见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见了娘娘还不跪下?!”秦嬷嬷伸手一耸,锦玉便扑跪在了地上。
“锦玉……见过……见过太后娘娘……”她声音发颤,脑袋深深俯下去,眼看着就要埋进地毯里了。
苏鸾看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锦玉,哀家问你,这银耳羹里头的毒可是你下的?”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里的冷意让人浑身发寒。
锦玉偷瞄了太后一眼,随后瑟缩了一下,先是摇了摇头,随后似想起什么一般,又慌忙点了头。
太后眸色深沉,额角青筋直跳,她看了一眼玉漱,玉漱会意的开口,上前替她质问道:“罪奴,太后面前你还胆敢撒谎?!说!这毒到底是你下的还是另有其人?!”
锦玉死死的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不住地摇着头。她不能说,说了她娘和妹妹就完了……
想到这,她一咬牙:“是……是……是奴婢!是奴婢下的!”
苏鸾听罢,幽幽一笑:“小女可是有何处得罪了锦玉姑姑?非让姑姑您置我于死地?”
锦玉心下一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乱了心神。她与苏家小姐从没谋面过,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她该如何说?!她眼睛虚瞟着,无意中落在唐明琲身上。
对了!世子爷……
“奴婢……奴婢是一时嫉妒,奴婢一直爱慕世子爷,所以……所以才会对苏小姐下毒……对……就是这个原因……”
“呵。”苏鸾轻笑一声,不由摇摇头,看了一眼唐明琲,“世子爷这桃花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唐明琲睨了她一眼,冷声道:“这个借口,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寻的!”
锦玉心头一颤,知道自己犯了璟王世子的忌讳,可是她到底是要死的人,左右不过就这一条命,索性心一横,咬死了说道:“世子爷风姿绰约,奴婢自知高攀不起,只是将爱慕之意埋于心中,给苏小姐下毒,是奴婢一时被嫉妒蒙了眼,发了疯……求……求娘娘饶命……”
苏鸾见她那破釜沉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声道:“既然此事是姑姑一人所为,那小女倒是像求教姑姑一番,这银耳羹里头的是什么毒?”
什么毒?!
锦玉神色微僵,想起之前来顺公公叮嘱过她的,说着东西叫……
“是……是附子花!”她脱口答道。
苏鸾却是嘲讽一笑,别有深意道:“哦?附子花?小女倒是不这么认为,小女觉得这里头的是草乌。不如,太后娘娘请太医来辨认一番吧,可好?”
太后看了一眼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从眉宇之间也能判断出,她似乎对她的敌意少了些许,目光中竟还染上了两分赞许。
“金枝,去请阮太医过来。”
“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胡子花白,背着药箱的太医便匆匆赶了过来。他像是拱手朝太后行了一礼,这才将案上的银耳羹拿了过来,先是嗅了嗅,随后有点了一丁点,沾在舌尖上品了品,才眯眼禀道:“回娘娘,这里头的毒是草乌。”113
苏鸾看着锦玉,淡淡一笑:“锦玉姑姑,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啊!不如你再仔细想想,这草乌到底是你的,还旁的人交给你的?”
草乌……草乌……
锦玉颓然的瘫跪在地,眼神呆滞,精神恍惚,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附子花!来顺亲口告诉我是附子花!怎么可能是草乌……”
“来顺?”唐明琲意味深长的道了句,“看来,这宫中的腌臜事愈发多了,皇祖母,不如此事交给孙儿来查吧!连皇祖母养心殿里的人都敢动,这宫里头怕是改肃清一番了。”
太后揉了揉额角,神色间染上了几分疲态,淡淡道:“也好,此事就交给你了。苏小姐且先留在这儿,此事哀家定会给你做主的!”
苏鸾没想到太后娘娘竟会如此说,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忙福了福身子道:“小女谢过娘娘。”
“行了,都退下吧,哀家累了。”太后挥挥手,示意金枝玉漱将人都送出去。
出了养心殿。
苏鸾亦步亦趋的跟在唐明琲身后,铃铛则是刻意放缓了步子,远远跟着。
两人一路无言,安静的氛围让苏鸾心里头有些发慌,不由的偷瞄着他的背影。直到走到了莲池旁的假山附近,一直阔步向前的人突然转了身,一把扣住她的胳膊,将她猛的抵在山石上,狠狠的压了下来。
“啊!”苏鸾惊呼一声,声音还没溢出口,唐明琲高大的身影便笼罩而来,张口将她唇齿间的余音含入口中。他的唇微微有些凉,用力的在她的唇瓣上辗转厮磨着,似惩罚,可是又带着几分缱绻。
“唐明琲!”
她刚刚张嘴,便被他趁机而入,灵巧的舌尖揪着她的丁香小舌不放,霸道至极。
苏鸾蹙着眉,被迫承受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手抵在他胸前,试图将他推开,可是却发现,她越是用力,这人便压得越紧……
终于,在她被吻得力气全失的时候,他缓缓松开了她的唇,低头危险的睨着她的双眼,幽幽开口道:“把自己当鱼饵?!以身犯险?!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苏鸾心虚的别开眼,嗫嚅道:“这不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我知道错了!真的!”
“真的?!”唐明琲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苏鸾讨好的朝他笑了笑,狗腿的摇着脑袋,一脸正色道:“比真金还真呢!”
唐明琲看着她那副“虚心受教,坚决不改”的模样,叹了口气,心里头生出了几分无力来。
就在这时,铃铛走了过来,因着假山遮挡,她只看见了自家小姐,于是直接开口问道:“小姐,侧殿那个狗奴才要怎么……”
苏鸾见她提起这事儿,连忙朝她使眼色,可哪里还来及。
唐明琲从山石后头转过身来,面带寒意的问道:“狗奴才?夫人,看来你瞒着为夫做得大事儿可不少啊!”
他语气阴测测的,惹得苏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跨出一步,站到铃铛身边,干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替你分忧嘛,你说我把这犯人都替你抓了,你不就能尽早结案,抓到真凶,解救你的亲亲娘子出这皇宫嘛!”
唐明琲深吸一口气,心中不住的劝解自己,罢了罢了,莫要与她计较!好歹这人安然无事不是!
做了半晌的心理疏导,唐明琲才沉声道:“一会儿我会让唐七进宫一趟,这人你交给他便是。”
苏鸾乖巧的点点头,应了声:“好”。
事情交代完了,唐明琲便朝宫外走去,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嘱咐道:“此事不要再经手了,不管是宣王府还是你那姨母,都交给我就好。”
苏鸾一愣,眼眶微微有些发烫,忙垂下头,“嗯”了一声。
翌日,午时刚过。
唐明琲便带着三份画押的证词进了养心殿,亲手将证词交给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草草扫了一眼,便一掌拍在茶桌上:“岂有此理!金枝,传我口谕,宣羲和郡主即刻进宫!”
“奴婢遵命。”
宣王府,后花园。
羲和正和几位交好的贵府小姐看折子戏,是那平乐馆的新戏本,叫假凤虚凰。正看到精彩的地方,芊芝便匆匆跑了进来,附耳与她说道:“小姐,太后娘娘宫里的金枝姑姑来了,眼下正在花厅。”
羲和一愣,与闺中好友道:“你们且先自便,我皇祖母许是念着我了,眼下派了女官来,我怕是要进宫一趟。”
“太后娘娘可真是宠柳姐姐,姐姐快些去吧,这戏也快散了,就不劳姐姐作陪了。”
“你们好好玩,不必拘束,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便是。”
说罢,羲和起身去了花厅。
金枝看见羲和,先是俯身行了一礼,随后道:“宣太后娘娘口谕,传羲和郡主即刻进宫!”
羲和一愣,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忙拉住金枝的袖子道:“金枝姑姑,皇祖母召见羲和可是有事?”
金枝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郡主赎罪,奴婢只是前来传旨的,至于太后为何见郡主,郡主进宫自然明了。”
羲和点点头,随她出府,上了马车。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羲和便进了养心殿。她心中有些发慌,隐隐觉得有大事儿要发生,连着脚下的步子都跟着踟蹰起来。
“娘娘,羲和郡主到了。”金枝在殿外禀道。
“进来。”
“是。”
羲和跟在金枝身后,步子迈得又轻又缓,见了太后忙盈盈一礼:“羲和见过皇祖母。”
“起来吧!”太后娘娘语气淡淡道,让人听不出喜怒。
羲和起身,看见一旁一身朝服的唐明琲,脸上染了些许笑意,低声与他见礼道:“明琲哥哥。”
唐明琲只看了她一眼,并没应声。
太后看着羲和,眼神有些淡漠:“羲和,最近哀家这养心殿出了一桩大事儿,你可知是什么?”
羲和一顿,心下有些仓惶,但到底也是见过些风浪的,自然不会被这么轻易吓住。她摇摇头,小心翼翼道:“羲和不知。”
太后听罢,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让她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