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府到了慕渝所在的院子便听得有人在压低了声音争论。
梅子嫣看了慕渝的病况后,很笃定的对大家说,慕渝患的病症是种罕见的血毒之症,极具传染性,而且即使身体的温度降了下来身上的斑点大部分都是不能消失的。
这下子在场一众人等都呆住了,红斑褪不去,那慕四公子岂不是要毁容了?
慕程面色不虞,看向三位太医院的太医,梅子嫣撇撇嘴,不满地说:
“柿子,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不信我我就先走一步找个地方吃饭睡觉去。”
“我信你。”他略一思索马上答道。
那几位太医院的太医本来还瞧不起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所说的话,可是当梅子嫣下了针,又让慕渝服了一剂药后,慕渝的热度果然有所减退时他们纷纷以断症不力的理由告辞离去。
“你们呢?”梅子嫣笑着转向一屋子来献殷勤以示关心的美貌姬妾,“这病虽然会传染,可是程度较轻的我应该能够医治,身上长了红疹子褪不去也不会危及性命,四公子身上高热出汗,应留一两位温柔贴心的夫人来伺候,帮他擦身子。擦的时候要小心,要是红斑被擦破了出了血,那就破相了。这还不打紧,问题是血中的毒素极有可能会蔓延到伺候的人身上。”
“我煮好了大锅的艾草香黄水,伺候四公子的人须得先在水里泡上一个时辰,否则病菌极容易侵害身体,味道是有些难闻,不过三两个月后是会逐渐消失的。”
“你们,谁想留下来?”梅子嫣把白纱布蒙上自己的口面,然后拿着一块白纱布递给最近旁的一位姬妾,那姬妾浑身好像筛糠一样哆嗦着避开说:
“今日妾身身体不适,恕不能照顾公子,先行回避……”说完简直是仓皇而逃夺门而出,而其他姬妾也跟着纷纷离去,眨眼间,屋内只剩下梅子嫣和哑奴。
“这是怎么回事?”慕程皱着眉走进来,不明白那些刚刚还啼哭忧心的姬妾何以鸟兽散得如此之快,而躺在床上的慕渝尚是两颊通红双眼紧闭似在梦魇。
梅子嫣目光扫过门外一抹翠色身影,淡然道:“没什么,那些女人一听说这病会传染,被传染的人有可能从此褪不掉红斑,就一溜烟地跑了。四公子身上大汗淋漓,若不替他擦拭减温,高热恐怕未来三个时辰内都不能退却。若是找一般的家仆,又怕不够细心把红斑擦破,届时会留下可怖的瘢痕……”
慕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正要说什么时,东明走了进来,行了礼后对慕程说:
“公子,让东明来就好。”
“可是,东明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家……”梅子嫣说。
“我不介意。”她脸上表情淡淡的,波澜不惊。
“那好,你先去沐浴,然后过来助我给他施针。”她抬眼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慕程,“柿子,你还是先出去,也用艾草香黄水洗洗。”
他走过去把手搁在慕渝额上探了探,“情况很凶险?”
“现在还不好说,”她从怀里拿出一丸药递给他,“温水送服,这是增强体质的;你在这里这么久了,我怕你会染上。”
“那你呢?”他没有接药,没吃饭没喝水还被他关在地牢一夜,不比他更危险?
“你,这是在关心我?”她想了想,禁不住笑靥如花。
慕程抽气瞪她,这什么人啊,这样的时候还能想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的?!
“谁关心你了?这么想能让你开心的话你就尽管这么想好了!如果你也染了病,我会更关心你!”敢情这傻女人就是一花痴,他心绪忽然有些烦乱,接过药,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出去了。
“你给他什么药了?”哑奴打着手势问。
梅子嫣诡异一笑,“一吃便倒的药,我娘把它叫安眠药。”
哑奴愣了愣,“为什么要骗他?”
“你没看见他一夜没合眼了吗?他再是这样,我们治好了慕渝又要去治他了,这样不忙死累死啊?”她转过身去望慕渝口中塞了一颗药丸,“哑奴,给他灌点水。”
哑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有些恼恨自己的心绪起伏,走过去扶起慕程给他喝了点水,问:
“你给他服了解药?”他心知慕渝这一病的起因或多或少都会与她有关。
“解药?”梅子嫣摇头,“现在让他服解药那是前功尽弃了。这是加重病情的药!”
哑奴瞪大了眼睛,“你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
“过火?我这是给他根治心里的障碍。刚刚我给他施针封住了他的意识,我现在要拔针了;呆会儿东明来之后,我会先让他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剩下的,那就不是我可以主宰预计得了……”
很快,东明便进来了,梅子嫣把金针拔了出来后一桩一件地告诉东明该注意些什么,把这种病的传染性危害性还有府中姬妾的反应简单的复述一遍,东明只顾着听,丝毫没见到躺在床上的慕渝已经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而且眼眸中尽是痛苦绝望……
梅子嫣拉着哑奴走出了房门反手把门掩上,静候了一刻不意外地听到了慕渝沙哑无力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东明没有回答,只听得慕渝带着怒气道:“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给你擦身子,降温。”她回答得很简短,听不出有丝毫的委屈和怒气。
“砰”的一声,像是药碗被摔碎了,“把我府中那一堆女人喊过来……随便哪个都可以,就是不要你!”
“新纳的八小妾吗?她们谁都不会过来,你在生病,最好断了这念头。别乱动,省得我喊人进来点你的麻穴。”东明平静地说。
“她们……是我的夫人……你又是谁?!”
“我不是谁,我是东明,绥德王府养大的孤女。如果今日不幸染病死了,你随便找块地葬了我便可。”
“你——”慕渝喟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苦吗?好像也不觉得。”
“东明——你出去吧,让别人来,当我求你了。”他无力地喟叹一声。
东明沉默着,没有应他的话,也没有离开房间一步。
梅子嫣莞尔,带着哑奴走到了庭院当中的老槐树下。
“哑奴,这回再笨的男人也该看得懂了吧?”
“看懂什么?”他问。
“女人的真心。”
这一天,慕渝的病仍是反反复复,整个府第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不见慕程来探问,也没有姬妾来探视关心,就只有东明不时地出来换水,还有就是梅子嫣去诊脉开方。
东明出去后梅子嫣坐在床沿,笑嘻嘻的问慕渝:
“四公子,感觉如何?”
“本公子还撑得过去……”他气若柔丝,潮红的面庞上红斑还是狰狞一片。
“谁问你这个啊!我梅子嫣虽不是什么神医圣手,可是你这小病我还是能治的。我想问你的是,现在有没有幸福的感觉?”
慕渝看着她,微红的布着血丝的眼内闪过一丝微微震动的神色。
她拔出最后一根金针,往他口中喂了一颗药丸,“四公子,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路要怎么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第二天清晨慕渝的高热便退下来了,慕程大梦初醒急着赶过来时,慕渝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正就着东明的手一口一口吃着清粥。
“把那几桶艾草香黄水搬去八位夫人住的小院,给我仔细的里里外外的清洗所有的院子,说是要消毒干净,一处地方也别错过。”梅子嫣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头发被胡乱扎成一团,脖子上还系着纱布白巾,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恶作剧地笑着说:
“独臭乐不如众臭乐,本姑姑熏了两天一夜,总不成让你们在香闺里好梦连连吧!”
房内的慕程听到了,嘴角微微牵扯出一缕笑意,也不作阻挠,只是吩咐一旁的仆人道:
“准备些桂花糕香蒲饼,还有加了糖的青菊茶,送到槐树下的石桌上。”
仆人应声下去,不一会儿进来恭谨地递上一盒药膏,说:“这是梅大夫说要让东明给四公子涂在身上的,说是可以祛斑的药膏;那些茶点送是送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慕程问。
“可是梅大夫她睡着了……”
慕程推开门向外望去,日影横斜,老槐树下那个素衣白裳的女子发髻松散,侧歪着头靠在面容冷峻的西戎少年肩上,叶间漏下的光斑落在她高挺而秀气的鼻梁上、唇上、衣襟上,斑驳一片。她睡得浑然无知,黑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十分的安静,仿佛被时间凝固住了,尽管微风时有吹过,也吹不醒她的酣梦。
西戎少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如雕像。她有一两次头一歪要掉下来时他都反应极快地抚稳了她,让她仍旧挨着他的肩睡,生怕惊醒了她;可是两次三番后他终是失去耐性,无奈地一笑然后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寻着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