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口气跑出了三十里,才放慢去势,缓辔徐行。
雨后的天地空气清新。
远山苍翠,烟润物绕。晨风含雨,凉意习习。
唐羽骑在马上,遥望四野旖旎如画的山光水色,心中不觉陶醉:“大人,乍一看到这爽心悦目的风景,让人胸怀畅快。”
林放鹤也笑了:“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孔夫子的一番话,像是专为你说的。”
唐羽不好意思:“你莫嘲笑我,我自幼读书很少。”
“我说的实话。”林放鹤态度认真。
两个又跑了十多里,太阳已升起了一竿子高。二人在马上颠簸,一路汗出如浆,忽然感觉口渴。唐羽去鞍下摘取水袋,方才想起他们由于早晨走得急,居然忘记了带水。
唐羽致歉:“林大人,你权且先忍一忍,我看前面绿树丛中,隐没着一个村庄。等到了那里,咱们先饱饱喝一顿,然后把水袋灌满。这一天就不发愁了……”
林放鹤点头,并没有责怪:“好的。些许小事,无须自责。”
说着挥鞭打马,一阵风似的奔跑起来。明明看来隔了一段距离,但倏忽之间再看,两个人已接近了小村。
进了村,勒马慢行。
走了一会儿,忽然从道边一家的院内传来乒乒乓乓斧凿的声音。林放鹤、唐羽闪身下马,手牵缰绳,走近院门。
注目打量,原来在院子里有两个木匠,正在眯着眼,用斧头敲击、用刨子哧哧一下一下刨木头。
唐羽挥手招呼:“喂,小哥……”
两个木匠停住手,望着外面,一个四十上下、面孔发红的中年开口说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事吗?”
“我们乃过路人,口渴了,想讨一碗水喝。”唐羽边说边咽了口唾沫。
“这个还不容易。”中年木匠朝屋里喊了两声,一会,门口又走出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妇人。
木匠大声说:“去给客人们提点水,他们走路口渴。”
女人应声回屋。
中年木匠转过身,瞧着身边呆愣愣看热闹、年纪二十上下的木工,训斥说:“你看什么,有啥好看。还不赶紧干活——去扛木头。”
年岁小的木工如同领了圣旨,俯首帖耳,一溜烟似地去了。
过了不多会儿,那个女人拎着半桶清水,走出院子,送到林、唐二人面前。只见她布衣荆钗,年岁不惑,鬓边竟有些花白了。
林放鹤喝了几口水,搭讪说:“这位大嫂,你家开木器局?”
女人点点头。
林放鹤又问:“院里拉锯那位大哥是你什么人?”
“他是俺们家孩子他爹。那个年轻点的,是他徒弟延庆。”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还有个闺女,二十岁了。已经嫁到山那边沈家去。”
“噢,是这样。”
两人说话的时候,唐羽手脚麻利,将两只水袋灌饱。挂在马鞍上。林放鹤回头道谢:“多谢你了大嫂,冒昧打扰,给你们添麻烦了。”
转身要走,那个中年女人忽然问:“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唐羽挽着马,代为回答:“滁州。”
“滁州,那可远了。”女人叨咕着,“这里叫漆桥,再往前走四十五里,有一个长乐村。是你们必经之地……”
“大嫂,你有什么事吗?”林放鹤一时听不懂她的意思。
“我姓容,有一个哥哥去往长乐村讨债。走了有六七天了,人还没有回来。”妇人缩手缩脚,眉眼间含着无限哀愁,“你们路过那儿,如果碰见他,叫他赶紧回家——”
才说到这离,院里的中年木匠停住活计,冲院外吼道:“你还惦记那个该死的!上回收到的银子,除了赌、就是喝酒,竟然两手空空回来!他倒是舒服了,难道叫我全家喝西北风去?”
“这次他一定不会。哥哥向我保证过的。”女人眼光闪烁,言辞支吾。
“哼,我就是忙不开,否则打死了也不再相信他。这次要是拿不回钱,别说是他,就连你也得给老子滚蛋!”木匠钉木头仿佛都带着气。
林放鹤问:“这到底是咋回事?”
“唉,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女人微微一叹,说,“我家原来在这一带,有一百多亩地。后来我父亲去世,到了哥哥手里……”
木匠闻听,忍不住又骂:“你还好意思提那个败家子。”
又用斧子砍木节,越砍越有气:“如果不是家道中落,连口粥都喝不上。你这个容家的大小姐,又怎肯放下娇贵的面子,嫁给我这么一个又穷又倔的木匠。”
妇人眼中的哀愁更甚。
林放鹤面色一沉,斥责木匠:“这位大哥,你能不能不插嘴!让这位大嫂把话说完?”
“我?”木匠梗着脖子,眼光凶狠。
对视了一会,终于被林放鹤眉宇间凛然无畏的清华高贵所震慑,缄口不语。
“你说……”林放鹤轻声宽慰,道,“大嫂,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
“我哥哥替我们家孩子他爸讨债,出去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女人嗫嚅着,语声断续。
“容我问一句,你哥哥他很爱赌博吗?”
“嗯,要不怎么会输掉一百多亩地。”女人点头。
“他也喜欢喝酒?”
“嗯。”
“上回讨要回来的钱,他私自花了个精光……”林放鹤根问一句。
女人苦恼地一笑:“为了这,我们家孩子他爸整整骂了我一个月。”
林放鹤不理解:“既然你哥哥如此不靠谱,那就理应回避,为何这次讨债还让他前去呢?”
“这你就不明白了。”女人青黄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低声说,“我哥哥这人虽然没出息,败坏祖业,但是为人重义气,爱交朋友,嘴上又会说。讨债这种事,脾气暴躁是干不了的……”
偷眼向院内溜了一眼,悄声说:“我们孩子他爸去了好几次,还跟人家打一架,都没要回来。”
“哪还不好办,有就当没有不就完了。你家大哥这人也是,非得较真。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林放鹤松了一口气,安慰说,“这样你不用担心,令兄既是偏爱玩乐,且让他在外边逍遥几天。等到耍够,自然也就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