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傅云渊害怕失去,非常害怕。
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长公主殿下,他见不得她受任何伤害。
但是,剧本已经注定,秦知意还是多活了几年,她早就该死了。
长公主死于齐王妃即将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又是一个寒冬。
她说,归宁我给你跳支舞吧。
她说,归宁我撑不下去了。
她说,归宁你要好好活着。
她鲜少穿红衣,在雪与红梅间,艳丽一片。
傅云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她跳完一支舞的,他只知道她倒下时,吐在地上的血比红梅鲜艳多了。
长宁长宁,予我长久安宁。
秦知意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指间沾了她吐的血,“谢长宁,谢长宁……”
“傅云渊,我,我想吃桂花糕。”她虚着眼,努力想拭去他的眼泪。
那夜其实不算太晚,只是丞相一身血抱着长公主的样子像是从地狱而来,没有人敢卖给他桂花糕。
傅云渊找遍了一条长安街,也没买到她想吃的桂花糕。
无力又绝望。
“算了,”秦知意的手缓缓下垂,“反正我也不喜欢吃。”
她努力说完最后一句话,没了呼吸,“夫君,要好好活着。”
名动长安的长公主死了,被她欺压过的姜尚书一家都觉得很是扬眉吐气,然而还没高兴几天,楚王朝亡国了。
齐星洲带谢瑶儿回来的时候,傅云渊没有穿一身白,他还是穿着平日里的衣服,仿佛他的长公主殿下还在。
齐星洲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看着谢瑶儿哭得不成样子,傅云渊叹口气,“你去把她扶起来走吧,她怀着孕小心出事,到时候长宁又要说我了。”
“没事,让她哭吧,不然才会出事。”齐星洲没去管谢瑶儿,“倒是你,安安分分当了丞相快十年,怎么突然间就篡权上位了?”
“长宁是皇室,她说她不想死了和楚王朝那些人葬在一起,她就这点心愿我怎么能不满足她。”傅云渊转身,出了灵堂,“长宁生死都会和我在一起,不会再去别家受委屈。”
那年老和尚的预言大部分都成真了,只有一点,傅云渊确实篡权夺位,但是长公主并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或许,是傅云渊死在了她的手里。
谢瑶儿伤心过度早产生了个女儿,那女儿出生时瘦瘦小小几乎要活不下去。齐星洲四处求医,遇到了当年的老和尚才把孩子救回来。
那老和尚说要想小女儿活着,得有个命数足够贵气的人养大她,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傅云渊。
他后退几步,摇摇头,“我没有后代,我死了以后会把这里的以及域北的皇位一同交给齐北堂,她有齐北堂这样一个哥哥,足够了吧?”
的确,齐北堂三朝之王,最后一统天下。这命数,怎么压不住他的妹妹。
傅云渊没有抚养他们的小女儿,只是送了个名字,齐思宁。
少年齐北堂曾经跟着傅云渊去打猎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一出洞穴,那里有两副棺材,大一点的比小点的高了一肩。
他吓了一跳,伴随着尖叫连忙后退。傅云渊出现得很快,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拎站起来了,“这胆子,当真遗传你父王。”
“不,不是,这是墓地哇!”齐北堂吓得转身就想爬上去。
“这是你姑姑。”傅云渊没理他,拿了块帕子擦拭上面的灰尘。
“啊?我姑姑?”齐北堂瞬间不怕了,“那这里怎么两副棺材?”
“哦?怎么,我死了以后不配躺棺材是么?”
“……”
齐北堂感觉他姑父没有前几年那么阴郁了,或许他只是想在秦知意面前表现得轻松一点。
他大着胆子凑过去看了两眼,“姑父,为什么你的棺材高一点啊?”
“让你姑姑死生有靠啊。”
不论活着还是死了,她都能靠在他肩膀上,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记好了这个地方,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到这里,再把洞口封住,除了你没有人再知道,明白吗?”
“明白了。”
齐北堂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掉进来原来是早有预谋。
或者他的出生就是个给上一代背锅的,十四岁登基,一个人握了整个天下。
叫爹爹不应,叫娘娘心里只有妹妹,再看看唯一的亲人姑父,哦不,他不配看他。
齐北堂那一刻觉得,他爹的情敌都比他爹看着亲切。
他就这么在皇位上熬了二十年,终于学习傅云渊好榜样的把皇位撂给他的儿子跑了。
彼时傅云渊状况很不好,岁月待他很残酷,四十多岁的年龄像是已经半身进了黄土。
他没有孩子,一个人守着空荡荡一个公主府,偶尔坐在那棵秦知意为他种的桂树底下发呆,苍老得不成样子。
齐思宁也不是小姑娘了,早就嫁做人妇,但是还是见他一次哭一次。
自古深情留不住,情深似海必被情伤。
傅云渊五十岁的时候,终于如他二十多岁的愿,死了。人世间匆匆忙忙走了一遭,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个姑娘。
“北堂,”他死的时候攥紧齐北堂的衣角,“那个山洞是我第一次见你姑姑的地方,我除了那里哪也不去,你记住了吗?”
就是那个小山洞,傅云渊遇到了他一生的救赎。
没有人懂得为什么他活得那么痛苦还要继续守着空荡荡的公主府,只有齐北堂知道,傅云渊只是答应了秦知意要好好活着。
她要他做的,傅云渊从来没有拒绝过。
他有这样的丰功伟绩,本该入皇陵第一位,齐北堂噙着眼泪不停点头,“记住了记住了,谁敢说什么我亲自去刨了他们的祖坟。”
傅云渊松开了他的衣角,安心的闭上了眼睛,那双眼睛已经浑浊,不似当年的少年明华,清如星辰流水。
齐北堂哭得很惨,他想安慰自己这个折磨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半个师父终于死了,他得把他不让干的事情都做一遍才对。
可是他忽然间觉得公主府真的好空,空的他心里梗着难受,就像是快要压抑致死。
难怪,难怪傅云渊老的这么快。
齐北堂听从他的话,把他葬在山洞里,封死了洞口。
他最后看了一眼高出一截的棺材,死生有靠,当真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许诺。
归宁归宁,我愿随宁归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