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凯东在昏睡两天后半夜醒来。
姜瑜就趴在姜凯东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借着窗外朦胧的光,姜凯东抬起手轻轻抚摸姜瑜的头顶。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事,很多很多琐碎的事情。
他创业最初是他工作最忙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完不成的工作拿回家通宵做,小时候的姜瑜很爱缠着他,跑到书房扒着他的腿央着他讲故事。
邓慧贞轻生斥责她,她就躲在他身后撅着小嘴开哭,眼泪鼻涕全抹他裤腿上。
姜凯东没办法,只能苦笑着把姜瑜抱起来放在膝上给她讲故事。
邓慧贞在沙发上等着,可听了一个还不行,得听两个三个才够,姜凯东没办法,还得继续讲,讲到第二个,小姜瑜的头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掉,姜凯东放低声音讲完第二个的时候姜瑜已经睡着了。
他低头看,白白嫩嫩的小脸就枕在他胸口,全身心依赖的姿态,那种作为人父的自豪瞬间盈满心头。
低头在女儿的脸蛋亲了一口,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邓慧贞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姜凯东叹息一口气。
那时候生活平淡如水但真正算是岁月静好。
“你醒了?”姜瑜困顿中眯着眼睛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姜凯东眼角隐约的泪光。
姜凯东迅速抬手抹抹眼角:“是啊”
“觉得怎么样?要吃点东西吗?”姜瑜直起腰来要起身被姜凯东拦住:“别忙了,去睡会儿吧”
姜瑜重新坐下拿过备在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把姜凯东搀扶起来靠在床头把水杯递过去:“喝点水吧”
姜凯东接过来喝了两口把水杯捧在手里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
“你都在这里守着?”
“嗯,我让张管家先回去了”
姜凯东“哦”了一声点点头看着姜瑜说:“辛苦你了”
姜瑜心脏有短暂的停滞,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回答:“没事”
激烈争吵过去,所有情绪变得沉寂。
“小瑜”
“嗯”
“——对不起”
姜瑜猛地抬头却看到姜凯东泪湿的脸。
姜凯东下垂的眼皮通红,眼泪急切下落,顺着脸上的皱纹滑下,多年憋在心口的话终于在一次生死大劫之后吐露。
“当年是我做错事,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姜瑜握紧拳头,呼吸逐渐困难,喘不过气时终于松懈下来,眼泪也紧跟着一下子掉下来。
真奇妙,是不是因着这份血缘,他先一步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姜瑜倔强的低着头,咬紧牙关身体微微颤抖。
“我每天都自责,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你妈妈,我也很想她,真的想她”
“可是我没办法,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走了你怎么办,我的小瑜怎么办”
再也忍不住,嘴巴张开,手掌抚在胸口,大口喘息,大朵泪水打在棉被。
姜凯东伸出一只手盖在姜瑜不断揉搓的手上:“原谅爸爸吧,小瑜,原谅爸爸好不好?”
姜凯东的手掌粗糙温热,握在手里的一瞬间像是回到小时候。
她回握住。
但那句对不起仍旧没说出口。
第二天张管家一大早收到医院通知说姜凯东醒了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手上拎了两个大大的食盒过来,放在餐桌上打开。
“医院的到底比不上家里的适合老爷小姐的口味,我吩咐着做了几道菜,赶快趁着热乎吃点吧”张管家站在一边笑呵呵的说完又问姜凯东:“老爷要不要上厕所?”
姜凯东点点头,张管家和门外的男护工把姜凯东搀起来移到轮椅上推去厕所。
姜瑜静静吃饭,拿出口袋里震动的手机看。
是白书淼的一条短信。
“我走了,你保重”
姜瑜看了一会没回复,把手机放回口袋。
等姜凯东回来的时候姜瑜又接到一通电话,一串数字,没有备注。
随手接通,电话那边的声音不算陌生。
“姜小姐?”
“是我”。
贺显站在穿衣镜前单手把领带正了正,语气关切:“听说姜董醒了?我正要去医院看看姜董,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带过去”
姜瑜看向姜凯东。
姜凯东似乎听到了声音压低了声音问:“谁?”
“贺律师”
张管家俯过身在姜凯东耳边说了两句话,姜凯东了然的“哦”了一声对姜瑜说:“让他过来吧”
姜瑜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谢谢了,贺律师太客气了,人来了就好,这里没什么需要的”
“好,那我一会过去看看姜董”
“好”
挂断电话姜瑜随意吃了两口就要离开,姜凯东也没挽留只嘱咐姜瑜回家好好休息。
姜瑜刚走到医院大门正要拦车。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落下,贺显笑着向姜瑜打招呼:“姜小姐,我送送你?”
姜瑜现在也没心思和贺显绕了绕去,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去说了地址。
贺显边打方向盘一边说:“姜董身体还好吧?”
“还好”
“真是太好了,之前听说姜董病了想着来探望但是临时有急事又去出差”
姜瑜目不斜视淡淡的:“哦”了一声说:“贺律师有心了”
贺显笑了笑说:“我为城景做事,对姜董自然要用心的”
姜瑜没回应,她这两天够累了,和贺显这种人说话更耗费脑力。
贺显看一眼姜瑜白皙的侧脸语气温和:“姜小姐累了就先眯一会,到了我叫你”
姜瑜干脆闭上眼:“麻烦你了”
“没关系”
医院里姜瑜住的公寓说不上近也不算远,但是贺显车速很慢,姜瑜差点就真的睡了过去。
等到了公寓,姜瑜直接让贺显把车停在公寓门口,自己走进去,贺显依言停在门口,姜瑜道了声谢手刚摸到门把,贺显说:“姜小姐,今天打过电话的就是我的号码,方便存一下吗?以后好联系”
“好”姜瑜点点头拉开门下车。
贺显看姜瑜走进公寓,嘴角轻轻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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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凯东一周后出院,姜瑜这几天也没安排手术,闲暇时候一直在病房和姜凯东一起,偶尔贺显也会来和姜凯东下棋,每当这时候姜瑜就安静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或者去办公室坐诊。
第二周的星期三,邓蕙贞的忌日。
窗外是高耸的绿色山峦已经空旷的田野,距离墓地还需要开过一条窄窄对的田埂。
姜凯东意识到即将抵达,越发沉默起来。
车子停下,保镖们把姜凯东扶下来坐在轮椅,姜瑜推着他前进。
墓地背靠苍茫群山,石板路石缝里有枯黄的干草和没有打扫干净的积雪。
这里空气很好,清新带着植物气息。
姜瑜推着姜凯东停在墓碑前。
黑色墓碑上写着母亲的名字,白色的,格外凸显,旁边还有姜凯东的名字,是黄色的,等他百年葬在这里名字就涂成白色。
是要和她一起的。
姜瑜在墓碑前蹲下身把花束放下,站起来弯腰拜了拜。
姜凯东看了一会俯身,手指生疏的在她的名字上来回划动。
沉默许久颤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有点灰啊”
“吩咐的人没好好打扫”
后面可能还有话,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姜凯东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墓碑,不再说话。
姜瑜站在一边,直到姜凯东疲倦的声音传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