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沥沥的下,贺显把窗户关紧回头看坐在床边的贺越之,“我看还是叫医生过来吧”
贺越之坐在床头轻柔膝盖,摇头说,“算了,老毛病了诶,城景的事情怎么样了?”
“股票一直跌,各大股东已经开始低价抛售了,一直合作的供应商也断了货,有些部门也被迫关闭城景要支撑不久的”贺显停顿了一会“何况唯一的继承人也从不出面”
贺越之满意的点点头,“那些人倒是听话姜凯东那老家伙肯定想不到他前脚刚死,城景就变成这个样子不过,他那个女儿怎么回事?不着急?”
贺显眼神低垂,“不清楚”
其实姜瑜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任由城景乱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根本无意接受城景。
只是这说起来太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产业,说不要就不要,贺显微不可察的勾起嘴角,这也就是姜瑜能做出来的事。
但贺显想,城景没了,她又能去哪里?她在媒体上露过面,这以后哪家医院又能聘用她?
贺越之似乎并不想多谈城景的事情,只随意问了两句,贺显一一答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外面雨声渐大,贺越之疲惫的打了长长的哈欠,贺显会意,刚要起身被贺越之按住。
贺显不自觉去看贺越之的眼睛,他以年过半百,但保养的很好,身体一向健康,此刻距离极尽,仍旧能看出他眼神里的锐利。
贺越之神色淡淡的说,“城景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你也该回来了”
极为短暂的停顿,贺显笑着应了,“是”
“最近那边丢了东西,你尽快去那边看看,毕竟家里的事情总比外面的要重要”
“好”
贺越之欣慰的点点头,伸手按了旁边的电话,电话嘟嘟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那边的声音微冷,带着春雨的潮气从电话里渗出来,“什么事?”
贺越之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语气里却是宠溺,“你来”
只这一句,那里便没了声音,但始终没挂断,似乎在犹豫。
贺越之依旧含着笑,对贺显说:“现在的孩子,长大了心就野了”食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贺显恭敬的站在一旁,耳边听得贺越之叹了口气说,“有野性是好的,只是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电话被粗暴的挂断,贺越之也不再说话,望着贺显的眼神微冷,却仍是笑着,“你看这孩子是时候立立规矩了”
贺显低头笑了笑说,“那我回去了,舅舅早点休息”
贺显推门而出,贺越之静坐一会儿,侧头去看窗外,雨势越来越大在玻璃窗上汇集成水柱急速向下。
等再回头,视线正对上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门边的少年。
他穿蓝色休闲卫衣和牛仔裤,脚下一双白色板鞋,看着年轻又阳光,只是一双眼睛冷的让人疏远。
贺越之和蔼一笑,手掌轻拍腿边的床榻,“昭平,快来这里”
叶昭平长腿迈了几步走到床边,贺越之仰头,细细的看他。
他眼睛澄澈,虽然总是神态阴沉但依旧抵不住少年特有的纯净,此刻在和贺越之的对视中渐渐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贺越之笑,叶昭平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这一步还没落稳人就被贺越之拉住手甩到床上。
名贵的床垫柔软又弹性,但叶昭平仍旧闷哼一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贺越之整个身体覆上来。
叶昭平抬手推他,贺越之一把就把他的手反拧过去,关节咔嚓一声清脆的响接着便被贺越之翻身压在床上,贺越之年轻时候混迹多年,练就一身打架的本领即使这个年龄对付一个身体单薄的少年仍旧绰绰有余。
一只手按住叶昭平,一只手向下,叶昭平挣扎的厉害,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抬起腿一脚踢在贺越之的腹部,贺越之吃痛手下一松,叶昭平惊恐的往后退,还没退了几步就被贺越之一脚踹翻在地上!
“啊”叶昭平头冲下磕在床脚,浑身的血直冲脑门来不及反应狼狈的躲避男人的靠近。
脑子里恐惧黑暗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就在叶昭平爬了两步要站起来的时候,贺越之一脚踩在叶昭平的后背,他脚下用了力,这狠狠的一脚直把叶昭平的五脏六腑震碎,叶昭平疼的蜷缩起来,贺越之笑着蹲下身一把揪住叶昭平的头发强迫叶昭平仰头看他。
叶昭平早就满脸泪水,身体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但看贺越之的眼神却恨得入骨。
贺越之笑着拍拍的他的脸,叶昭平顺着他的力道连偏过去又被贺越之掐着下巴正回来。
“昭平啊”贺越之语气温和,但下一瞬就变得冰凉,他手上用力把他提起来,叶昭平痛苦的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涨红,但眼睛仍旧狠狠盯住贺越之,像是一只明知道敌不过对方还犹自强撑的幼兽。
可怜到极处,就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
贺越之终究松了手,叶昭平急促的大口呼吸,眼泪大颗大颗急切往下掉。
呼吸渐渐平缓,贺越之叹了口气弯腰把他抱起来,叶昭平不再挣扎,头埋在贺越之的怀抱里,安静的一动不动。
**
他在黑夜里艰难起身。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雨,雨滴扑打在玻璃窗上瞬间破碎,水珠分散迸射宛若一朵花刹那间怒放又在须臾间消融。
叶昭平在窗边长久的站着,直到一场夜雨渐歇,隐晦的月光浅浅的洒在大地,像是覆一层白霜。
他走出去,修长单薄的身上套一件白色长衫,光着脚,走到院子里,没留意到跟随在身后的视线。
泥湿的地面沾脏雪白的脚,晚风吹拂掀开他过长的刘海儿露出眼角蜿蜒的疤,像月牙儿。
恍惚中看到雨檐长廊里竹凳上的虚晃的人影,他怔怔看一会儿,低声含糊不清的呢喃。
他赤脚站在院里,仰头,闭上眼轻嗅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月光悄悄的在他周身洒上一层光辉,映出斑驳伤痕的身体。
叶昭平闭着眼,幽幽的想,那个人曾经和他说过,闻到这种气息就春天了。
小小的他仰头看他,男人生的高大,身体强健挺拔说话的时候蹲下来仍旧比他高出很多。
他长得太小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流浪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小。
也更可怜。
可能因为这一份可怜,那个人带走了他。
当他被男人抱进温暖的被子里,昏昏沉沉要入睡的时候他满足的笑,他终于可以告别饥饿和寒冷。
他带他来到这里,照顾他关心他并细心教养他,最后也毁了他。
贺越之。贺越之。
他被扭曲至此,但惶然无助只能靠近他,依赖他。
如果没有贺越之,他又怎么能凭什么生存凭什么能找到母亲。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在他八岁那年。
叶梅莹出去之后再没消息,他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两天,实在熬不动了拍门大喊,但始终没人回应,第三天的时候他拿菜刀砸碎玻璃钻了出去。
他出去找,走了好远的路哭喊着找不到,最后被路人带走,辗转卖到别的城市。
有没有挨打或者是否被善待,那些记忆他模糊了,他只记得他是逃出来的,看顾他的老奶奶跑不动,在后面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呼喊,他咬牙拼命跑远。
接着便是半年的流浪,然后他遇到了贺越之,在湖北的初春。
他被贺越之精心照养,也帮他去找叶梅莹,但数年没有过消息,然而却意外的得知他的身世。
他带着报复的心理努力学习去英国进修,直到进入城景
叶昭平睁开眼,月光越盛,清辉沐脸,眼中波光流转,有风从身边悠悠的穿过。
直到他长大、直到他费尽心思进入城景,直到见到那个所谓的父亲、姐姐甚至偷了那一份遗嘱
一份签了字的遗嘱他又能做什么,他想的从来不是钱,从来不是。
其实他只为看一眼里面究竟有没有提及过他一句,哪怕是一句,一个字也好。
可是没有。
他的父亲,唯一的父亲,自始至终明明知道他的存在却只字不提。
就像自导自演的笑话,漫长、压抑而窒息,他被自己编织的茧缠绕、封闭。
叶昭平蹲下身,死死抱住膝盖,嘴巴张大把拳头用力旋进嘴巴里,身体上被虐待的疼痛根本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心脏不断的被收紧、收紧,被一道道利刃擦边划过,微不可见的细小伤口,一道一道遍布心脏。
被遗弃,被贩卖,甚至被侵犯
身后有人拥抱住他冰凉的身体,接着抱起他,脚步稳健的走回去,走过一道道门,把他放进热气蒸腾的浴缸里。
水汽氤氲,他呆怔看着眼前这人,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被他拯救,同时也被他摧毁。
他教他感恩,同时又让他怨恨。
但他对他的好,他知道。
他哭,心脏纠结成一团,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怎么了,疼么?”他要去看,被叶昭平抓住手腕。
贺越之擦他的眼泪,温声说:“你乖乖的,我总不舍得让你受这些苦”
叶昭平身体颤抖,止不住的哽咽,他的臂膀像是藤蔓将他捆绑起来,让他动弹不得。
原罪和堕落,牺牲和救赎,胜利和永生。
他也曾祷告,也曾沿着基督教的脉络苦苦寻索。
如果,他有罪,那么又能解释他颠沛流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