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新月如钩,原本应该平静的夜晚,却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北冥修站在小路上,身边是持剑紧张观望四方的袁雪。
面对铁剑为人所断的羞辱,他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在思考着对方不惜付出代价来打断自己铁剑的目的。
他很快就想出了那个答案,于是也很快做出了决定。
寒冥剑上的剑意在黑夜里逐渐敛没,被他轻轻收回鞘中。
伴随着痛苦的剧咳声,北冥修捂嘴半跪在地,指缝间渗出的殷红鲜血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他全身微微颤抖着,一手撑地,似乎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里的伤势却令他不得不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袁雪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放下剑将北冥修扶起来,却听到了北冥修细若蚊蝇却充满命令口吻的声音。
“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没事的。”
袁雪心中的恐惧迅速被这句话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埋怨,险些就要开口数落北冥修。
明明是装的,装那么像来吓我干什么!
心里虽然对北冥修的行为百般不满,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紧张而惶恐的观望四周。
这份惶恐倒真不是装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表现才能让对方相信北冥修的突然受伤已经令她方寸大乱,心中一团乱麻之下,表现得还颇有几分像北冥修想要看到的,仿佛惊弓之鸟的惊惶模样。
只是北冥修依然觉得不够妥当。
他从来没有被打断过本命剑,也没有看过被打断本命剑的其他人做出的反应,只能凭借心里的印象演好这一场戏,说不定在对方眼中已经浮夸的过了分。
但很快他就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黑夜之中,虫鸣与风声相应,更添几分乡村的自然气息。
比虫鸣与风声更轻的,还有一阵极细极细的脚步声。
他的天人道也捕捉到了对方的位置。
不远。
刚好就在身边。
……
黑衣男子隐藏在北冥修身后不远的树后,脚步无比轻柔,似乎完全没有声响传出。
此时的他看着北冥修痛苦咳血的模样,脸上神情没有快意,更多的则是警惕。
北冥修以无岸剑峰三弟子身份突然降临修行界,时间不过半年左右,其名声却已比当年的尧崇还要响亮不少,几乎所有人都把这个年轻人当作未来修行界的中流砥柱。
他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便是天道会这等大场面。在天道会中,他得到了天道盟众位高层的一致肯定,这些都足以证明他在天道会中的表现十分不凡。
而他在请假离开天道盟后的表现,已经足以被称为惊世骇俗。
一个能够在天道会脱颖而出的人,一个能够夺得天荒谷宝藏,还将霜剑司湘斩杀,其后更是将黄沙镇的黄锦城也轻描淡写杀死的人,会这么容易倒下?
黑衣男子不这么觉得。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觉得。
于是黑衣男子选择观望。
他看着北冥修指缝中的血越来越多,看着他痛苦的强撑身体勉强站起,看着他咬牙稳住仿佛没有驻拐杖的耄耋老人般颤颤巍巍的身体,看着他就地打坐,开始调息,随后看着一旁的袁雪不知该放下剑去帮助北冥修,还是继续警戒四周的惶急模样,斟酌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出手。
本命法器对每一个修行者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剑修的本命剑尤为如此,本命剑毁,剑心必然受到极大震荡。
他虽不清楚无岸剑峰的剑修手段,但很清楚沧浪门的剑修手段。
沧浪门的沧浪剑,练剑与修心两头相顾,想来作为其本宗的无岸剑峰也是如此。
那样的话,本命剑被毁对其造成的伤害,必然无比巨大。
哪怕北冥修现在是在伪装诱使他靠近,伤害也依然存在。
他不认为自己没有把握杀死一个受伤的北冥修。
因为他曾经也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
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必须对北冥修可能有的手段作出必要的防范。
于是他纵身朝袁雪跃去。
他如黑夜中游荡的鬼魅,无声轻巧飘到袁雪身后,双手灵力汇聚,速度不快,但是足够隐蔽。
不论是之前的黄锦城,还是现在的他,在对付北冥修时,都选择袁雪作为突破点。
原因很简单,袁雪只是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姑娘,制住她要比制住北冥修要容易得多。
而且北冥修也不会不管这个小姑娘。
黑衣男子自信可以轻松制服袁雪,再随意杀死本命飞剑被毁,又方寸大乱的北冥修。
但他却不知道黄沙镇内发生的那个故事。
黄锦城在想要挟持袁雪时,袁雪抛出了北冥修给她护身的四瓣冰莲,于是他彻底失去了机会,最终被杀死在自己家中。
袁雪确实是北冥修的一大软肋,但北冥修一向习惯将自己的软肋保护的严严实实。
当时就是如此,何况现在?
黑衣男子已经来到袁雪身后。
袁雪正襟危坐,顾视四方,却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那个危险的存在。
黑衣男子面露狞笑,便欲在电光火石间封住袁雪经脉。
在这之前,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一旁的北冥修。
此时的北冥修依然在调息,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心中愈发畅快,面露狠色。
原本要他一个人对付北冥修,他万万没有把握,但那个家伙居然能将北冥修的探查蒙蔽到这种地步,看来得到天荒谷的宝藏之后,他必须与那个家伙敬而远之,不然这次他豁出性命的自发行动,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北冥修的手动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了北冥修脸上的微笑。
他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就算你是刻意伪装诱使我前来,你依然是个北冥剑断折的伤者,这小姑娘我只需伸手便可擒住,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仿佛只是一瞬间,一声剑啸响起。
黑衣男子面色一变。
这一剑不是来自北冥修,他的铁剑早已被他打断。
这一剑,是袁雪的剑!
剑上的灵力不仅凌厉,而且距离他只有一小段距离!
袁雪慨然出剑,出剑便是长空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剑。
天山剑诀引导下的灵力被她萦绕在剑尖,伴随着这一剑射向他的眉心。
这种剑内藏剑的手段,是北冥修率先使用的,然而在今天早上,她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剑将赌约敲定。
现在轮到黑衣男子来领教这一剑。
他要领教的,也不只这一剑。
北冥修如一抹流云般飘至他身后,手中无剑,却似有流云翻飞。
北冥修对于流云手的练习远远不及剑法勤勉,但并不代表可以说他对流云手疏于练习。
虽然如果尚云间在这里,绝对会评判他的流云手连一分味道都没有,但关键时候,流云手依然是他的杀招。
流云手中许多招式,都是阴险的主攻对方经脉,在近距离战斗中,经脉受损灵力不济的一方往往更难胜出。
而且它非常适合擒拿。
也很适合擒杀。
北冥修身前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每一片花瓣都是空气被流云手扰动,形成的涡流。
花瓣落在黑衣男子身后,将他背上的黑雾尽数撕裂,隐隐有冰屑散出。
与此同时,袁雪的剑也已逼近黑衣男子的喉间。
黑衣男子终于确认,这完全就是一个陷阱。
不是他的偷袭,而是北冥修与袁雪的守株待兔。
虽然他原本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却没有想到袁雪的修为居然也非泛泛,与故事中那个完全需要保护的形象完全不符。
说起来……她是雪峰剑宗的弟子吧。
黑衣男子当机立断,强忍后背疼痛纵身跃起,任由袁雪一剑刺穿他的右肩,头也不回的开始逃离。
北冥修没有追击,而是看着手中残留的黑雾出神。
袁雪急道:“为什么不追啊!”
“他有同伴,我们不能冒进。”北冥修轻描淡写的说着,心中却有些许遗憾。
对方应该修有某种功法,就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他没能用流云手将其脉门扣住,反而让其成功逃离。
“但他已经废了。”
北冥修朝袁雪淡淡一笑,掌心寒气渐渐敛去,再难察觉。
他的脚下则多了一摊碎屑,应该是某种法器碎裂后留下的痕迹。
他拉起袁雪的手腕,云游步施展开来,朝着黑衣男子逃窜的方向赶去。
寒冥剑在他身旁,与他保持着相同的速度飞行着,剑尖始终指向前方。
“所以在保证我们自己安全的条件下,断剑之仇,必须好好和他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