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燕王夫人会说些什么话。
燕王夫人年全愈四十,保养得当,看起来就像二三十,她身后站满了侍女,乌压压的一群丫头站在那儿,低眉顺目,一动也不动的,好像一根根树立的木桩子。
一个侍女拿了一块帕子垫在木几上,作势请她坐下。
朱璺也没有客套寒暄直接落坐。
她等着燕王夫人开口。
“宜安呀,想不到是你,方才你路过去,我看到一个仙子一般的人物,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差点不认得了。”燕王夫人客套道。
朱璺道:“夫人有事吗?”
“我就喜欢你这种爽朗的性子。”燕王夫人乐道,她也不忌讳今日是王夫人吊谒之日。
一句话说完,有三四个婢女摆上糕点、茶水和水果。
就像是自家一样。
朱璺也没有等燕王夫人开口请她,就已经先拿了茶糕尝了一口,赞道:“昭叔叔家的糕点最好吃了。”
燕王夫人纳罕。
原以为朱璺会先谢她,想不到她谢的是娄昭。
朱璺吃了一块糕就喝了一口茶,很快就把方才燕王夫人冲她祖奶奶说的话而生的闷气给咽下去了。
这时她才看向怔住的燕王夫人,“夫人什么事快说吧。一会我还要和常山去灵堂拜祭。”
燕王夫人见她太过爽快,就有点没大没小的样子,心生异样,咽了口水,就说道:“赵太傅你听说过吗?”
你提亲的人的是赵会,提赵太傅干嘛!
朱璺心里懊恼着,木然地点头,“前太傅吧,现在好像退休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燕王夫人微愣,感觉她很不礼貌,但是为了赵夫人给的好处,又硬着头皮接话:“他现在虽然不在朝廷,人也殁了,但是人脉资源还在他长子赵毓手上。光是礼部和吏部就有赵太傅的学生。譬如你舅舅就是。”
正在喝茶的朱璺眨眨眼睛,放下茶盅,奇道:“我舅舅?”
不知道燕王夫人说的是生母的还是嫡母,抑或是丁夫人的兄弟。
燕王夫人也知道她困惑不解,就笑道:“就是你吏部尚书郭舅舅。他曾经师从太傅习字,这件事,你那时小恐怕不记得。”
朱璺到嘴里的茶水呛到了鼻子里,又酸又痛。
等等,燕王夫人的意思是,赵夫人与郭夫人的关系比旁人想得要更亲。
那么赵夫人提亲也有可能出自郭夫人的主意?
就在她呛到大声咳嗽时,燕王夫人嫌弃地拿了帕子掩口,她蹙眉看着跟随乡主的婢子轻抚着乡主的后背。
“怎么了?”南宫炎突然走了过来,他看见宜安痛苦的表情,然后凑近来,不过面上不带有任何的情绪。
虽然好像是关心,但是仅止于外客在自己的地盘上,寒暄式的关切。
他也没想过朱璺到底怎么了。
只是习惯性地问候一声。
南宫炎先向燕王夫人行过礼,眼睛才嗖嗖地瞄向低咳不止的朱璺。
燕王夫人替朱璺解释道:“水喝多喝呛了。”
“连水都喝不好,竟然还当了乡主。”南宫炎又呛了朱璺一句。
朱璺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情。
燕王夫人忙道:“不小心的事。炎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燕王夫人这么问,就等着南宫炎说出地点后快走人,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同宜安讲。
南宫炎在这里很碍事。
南宫炎却坐到她们中间的木几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燕王夫人有点懊恼。
南宫炎坐下来后,才淡淡地道:“四处转转。”
他没有事啊。
燕王夫人讪笑。
南宫炎也不再看燕王夫人的讪笑,转头望向刚才呛得眼红鼻子泛酸的朱璺,淡淡道:“茶不好喝还是我们府里的糕点不好吃?你可真有心情啊,来亲戚家吊谒就是为了吃东西。”
话里酸味十足。
朱璺睨了他一眼。
燕王夫人忙道:“大公子节哀顺变,还要为活着的人想啊。”
南宫炎飞梭到朱璺身上的目光,这才收回,他淡淡道:“夫人说的是。炎儿情绪不佳,没有味口吃东西,理所当然地以为前来吊丧的人也不想吃东西。”
朱璺轻咳一声,没有理睬他。
燕王夫人也跟着咳嗽一声。
“天凉了夫人多穿件衣裳,别冻坏了,我母亲生前就是冻凉了身子才病倒的。”
燕王夫人听了这话,心生异样,脸色有点难堪。
她望了一眼一脸冷漠的大公子,觉得和他说话很不舒服。
这时燕王夫人找了借口离开。
为宜安说亲的事再重要,也不及她的身份重要。
她可不想看着一个毛头小子在她面前上窜下跳。
等燕王夫人一走,乌压压的人群就退散开了。
这时,花园里只剩下他们,南宫炎比方才还要嚣张。
“你这么饿?”南宫炎看着她,非常反感,“在家里没饭吃吗?”
朱璺嘴里鼓鼓地嚼着的糕点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她的眼睛梭在旁边看她的人身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拍胸口抚顺气息。
“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这样的人为何还有男子喜欢?”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朱璺喝了口水,道:“你我已是陌路人,你还和我说话干什么?”
她说着又喝了口茶,顺带又吃了片糕。
“不需要你这样假惺惺的。不是说桥归桥路归路吗?为什么还和我说话?”朱璺又说道。
“咳,”南宫炎轻咳一声,倾过身子盯着她,“吃东西时不能发声,东西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细嚼慢咽。”他说着伸手接过掉下的糕点屑,就像接她的口水似的。
惹得朱璺咽不下去。
她睨着南宫炎,南宫炎将糕点屑扔在草地上,然后拍拍手上沾的一点,又接着道:“吃饭时不可掉饭,吃糕时不可掉糕点屑,还有……茶水要分三口品尝……”
朱璺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糕点,被他说得没法咽下去,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她又差点噎住,南宫炎端起热茶递给她。
也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何变化这么快!
朱璺接过茶喝了两口,方顺了气。
好不容易把糕咽下去了,朱璺又瞥了眼他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淡淡地看着她,似乎方才那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她沉声道:“我在家就是这么吃的。”
其实她在家都习惯了一个人窝在沙发时吃方便面,喝红酒,看电视。
虽然吃相不雅,但好在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会对她的吃饭礼仪说三道四。
而且她也不讲究这些士大夫的的冗繁规矩。
“这不是你家。”南宫炎悠悠地道。说着取出帕子来擦着自己手上沾过糕点屑的掌心,然后拿起一片糕,无声地咬了一口细嚼慢咽,比电视广告上女主吃德芙巧克力还要优雅细致。
朱璺满脸通红。
也不知为何她现在的想法慢慢地被现代的她占据。
她头有点痛,似乎被两个思想争夺着唯一的大脑,有点头昏脑涨。
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再次睁开,喝了口茶缓缓气。
她情不自禁地看着天上飘浮的白云,叹了口气,又看面前这位吃东西雍容华贵,说不尽的风流雅致的士大夫。
在南宫炎优雅的吃相,惹人侧目的品茶姿势对比下,她没了胃口。
“这里虽然不是我的家。但是我从不牵就别人的规矩。你少拿你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朱璺赌气道。
南宫炎淡淡道:“有个词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词?”一听就知道不是好话。她装成不知道的样子。
“客随主便。”
“咦不对吧,我好像听说是主随客便。”朱璺辩驳道。
南宫炎冷冷道:“还强词夺理!就你这个样子,还想什么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
他奚落的话语令朱璺一惊。
“你听谁说的?”朱璺凛然。
南宫炎冷冷道:“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没有说过这话。”朱璺驳道。
南宫炎睨了她一眼,“凡事传出来不会是空穴来风。你没说,那请问你,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朱璺气结地看他。
南宫炎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
“所以呢,你就可以拿着别人的弱点来教训?”朱璺气结道。
南宫炎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恨恨的眼神。冲着她温柔一刀:“还有,到别人家去吃东西,记得少吃点,免得给人看了落下坏名声,好*******他说的话与他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表情给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在说着赞美之词。
朱璺不禁打了个寒颤,南宫炎说不再搭理她,可是现在这表情这语气,非常的怪异。
难道他反悔了,开始变相地攻击她?
“你想报仇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是不是觉得自己理亏,所以就变着法子,背地里报复?”
“你以后若是嫁入赵府,上奉婆婆下侍小姑,是不是应该提前学好礼仪?”
朱璺吓了一跳“等等,赵府?你说什么赵府,谁说我要嫁入赵府?”
她差点没跳起来。
幸亏园子里没有什么人。
也没人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南宫炎一声不吭地盯着她,好像在看她的表演。
朱璺瞪着他,过了一会,沉冷道:“燕王夫人……”
朱璺面红耳赤的盯着南宫炎,打断他的话:“你少胡说。你造谣和燕王夫人有何关系!”
南宫炎神情古怪地望着她,然后漫不经心地道:“呵,没说啊。所以你就可以当作不知道的样子。不知道也好,看你这个样子,想必也不会答应,你还要攀高枝的……”
南宫炎的话故意不说完。
他的话里含着满满的讽刺。
朱璺心里咯噔一下,然后看向南宫炎,冷冷道:“我就是高枝,还攀什么高枝?”
南宫炎微愣。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种话她都能说出口!
朱璺也明白他的惊讶。
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不过是男子附属品,说白了就是个物件,牲口一样。
她的话就像晴空里的一声闷雷,惊吓到了南宫炎。
南宫炎看着她,心里产生了一丝怪异:“宜安?”他试着冲她喊了声。
“干嘛?”朱璺余愠未消,淡淡的怒意还挂在脸上。
“你真得是,沛王府的七姑娘朱宜安?”南宫炎略带警惕,怀疑起坐在他面前的女子的身份。
在他看来,朱璺今天的话太过反常。
反常到他以为坐在对面的女子不是真正的朱璺,而是一个长着与朱璺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子。
眼前的宜安不是那个自卑,老实,调皮,傻乎乎的姑娘,而是一个思想怪异的女子。
南宫炎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朱璺有点心虚。
麻烦了。
他在怀疑她的身份。
朱璺深吸一口气,目光有点躲闪,轻咳一声,“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忘了我,真正做到了桥归桥路归路。佩服,真得佩服。”
南宫炎微微蹙眉。
虽然她在打马虎眼,可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问道:“宜安,你说你就是高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估计眼前的姑娘疯了吧。
朱璺嘴角微抽:“我说什么呢,不就是一句玩笑话。”
“但愿是玩笑。”南宫炎的幽眸眯了眯。
他和昭叔叔有着一样深邃的眸子。
南宫炎的目光比昭叔叔的多了一点冷漠,他看着她的目光好像能洞穿她的心思。
朱璺心里再次咯噔一下。
王夫人一离世,这人难不成真要和她杠上了?
不远处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南宫炎继续窥探她内心的视线。
“在聊什么?”
南宫常山找了过来。她一直在附近等着宜安,可是宜安却迟迟不见,她等不住,就亲自找了过来。竟然发现朱璺正和南宫炎说话。
南宫常山很有礼节地坐到朱璺旁边的位置。
朱璺被围在中间,就好像她很受南宫家的平辈们重视一样。
南宫炎没有吭声。
朱璺就郁闷地道:“在闲聊呢。可巧你就过来了。”
她说着将茶盅里凉茶泼了,倒了一杯热的喝了。
不知不觉地就喝了三盅。
南宫常山就说道:“喝这么多茶,难道谁给你气受了?”
朱璺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南宫炎,没有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