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闷沉着的一张小脸的莫青,在听到此话时,立时兴奋。
正待要上前一步,却听得身前萧翊清冷又道:“是来随行?还是送行?”
“来送送你们。”
清越的声线,带着特有的沙哑,这一刻的她,竟让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随时随地,拒人于千里。
他扯动着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了就好,本以为,你不辞而别,便是不愿再见……”
沉默了片刻,她竟是坦言承认:“是不该来的,不过,还是来了。”
“……”
他的眼光,隔着那随风而动的黑纱,像是能穿透一切般,定格在她的脸上。
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她不辞而别时,他是多么的害怕,更没有人明白,他会如此急行军,只为追上她的脚步,离她更近
一点。
习惯了接受,还不太能适合给予,可此时此刻,假若能换她同行,他甚至什么都愿意。
只是,和她相处过的那些日日夜夜,更让他懂得了她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若心甘情愿,便是刀山火海亦会随行而至,可若是她心生离心,那么,除了放手,他已别无选择。
俩俩相望,她们的视线,越过千军万马胶着在一起,想要挽留,竟是再也开不了口,她笑了,隔着厚重的黑纱,灿然而语
:“皇上,一路保重。”
看不清她的笑脸,看不清她的绝然,可当她那一声皇上,传入他耳中,竟是痛彻心扉,已是下定了决心,要放她而去,可
当她如此决然的出现,他竟又不忍再言放弃,横刀立马,他遥声而唤:“月儿。”
那一声极轻,如同梦呓,却教众人听得真切,有诧异,有猜疑,有不解,有惊骇,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望向了萧翊。
而他,却只是面色冷冷,望向那雨雾中的身影,痴道:“随我回京吧,你要的,我都答应。”
没有称朕,他只是对她用了一个我字。
一个平等相待的我,这对她来说,已是再普通不过,可对于飞鸿骑的众将领,却有如五雷轰顶。
她周身微动,紧握着马缰的双手,似已在颤抖,但清绝的声线,仍是穿透了众将的身影,传到他耳边:“送君千里,终须一
别,月儿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她终还是说了出来,本想烂在心底永不对他说出的话,在这样情急之下,仍是逼了出来。
他是大周的皇帝,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
是以,她不敢奢求他的什么都答应,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没有自信心,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女人,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存在,是否应该,又如何能放手去爱?
“月儿,不要走。”
他突然飞马而至,狠狠的拽住了她的手:“相信我,只要你跟我走,答应你的,我一定能做到。”
“我该去的地方,是药谷,皇上该去的地方,是宸宫,你我本不同路,何必执着?”
最爱的那个人,往往会最先选择放手,不是怕痛,只是不想让对方受苦,他有他的天下,她有她的江湖,他们,本不是一
路人。
“月儿。”
他加重了语气,叫得那样撕心,她却只是轻扬起小脸,绝冷道:“皇上,放手吧!”
“月儿。”
“放手。”
言罢,她大力扯脱他的手,轻轻一勒马缰,便已调转过头,背身而对。
“驾!”
一声娇喝,响彻云霄,用力一夹马腿,尖利的马刺,狠狠扎入马腹,马儿狂嘶而鸣,如离弦之箭,闪电般飞驰而去。
他忽而红了眼,声嘶力竭:“月儿,早点回来,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看不清前路,只能任凭马儿带着她狂驰,心有多痛,她口不能言,只任泪水流淌在她绝美的脸庞之
上,尽情渲泻着。
风过,卷着细绵的雨丝,拍打着他的脸,如同雕像一般,年轻的帝王,痴立于大军之前,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残暴无
情的君王,只是一名痴情男子。
生于帝王之家,他本早已懂得不该有情,只是,当他真正遇到那个人,又如何能管得住自己的心?
雨水侵袭之下,他的手,又开始疼,仿佛又被深深的划开一刀,连握缰都几乎无力。
现在的她,仍旧如此凄绝,一如当初落崖之时的冰冷。
或许,他早就该明白的,无论她能否记得起当初的自己,无论她的心里是否有情,那种毅然绝决离去之意,竟已是渗到了
她的骨血里,那样的深刻着,抹也抹不去。
宽敞的马车内,叹息声声,终而,莫离撩开车帘,递出一把油纸伞,对不远处的莫青道:“莫青,把伞送过去。”
“元帅,方才那么大的雨皇上都不肯用伞,现在浑身已然湿透,又何必再用?”
莫青说话,向来直爽,莫离又是他亲哥哥,自也比旁人更显得随意一些。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皇上方才不肯用,不代表现在不肯用,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好,别的,便不要再问了。”
“元帅,皇上与月大哥是什么关系?为何……”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莫青一直都恍如做梦,虽不解,但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月大哥与皇上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此番又联
想到兄长曾对自己的警告,他越来越想知道他不在的几日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离沉下声,怒斥道:“莫青,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
“知道了。”
郁闷的接过莫离递出来的大伞,莫青打马而前,缓行至萧翊身后:“皇上,末将为您撑伞。”
虽是新兵,但因立下战功,莫青现时已被破格提拨,是以,称呼上亦有所改变。
头顶的天空,被油伞所遮挡,令得眼前也一片幽暗,他下意识的抬头,亦清楚的看到了油伞之上所画的两朵沙莲,不自觉
的伸手抚触。
终于,他深拧的眉头,悄然舒展,原本阴冷的声线,亦透出几分轻松之意:“不必了,朕,回马车上坐坐便好。”
一路追寻,甚至不敢眨上一眼,就怕错过了遇见的机会,彼时,她人已离去,他亦不必再坚持骑马而行。
更何况,她如此用心的留下了这把伞,从今往后,唯有此物会代替着她陪自己一路风雨兼程……
————
七月,骄阳似火!
天热得发了狂,连那看门的大黄狗,都已被酷热所打倒,趴在门坎上尽吐着舌头。
灼烫的大地上,虫鼠都不见一只,但此时此刻,高家庄的王老二却仍在指使着一干伙计们汗流浃背的挖着坑。
高家的老太爷眼瞅着快不行了,天太热,万一去了家里也放不得,只能顶着炎炎烈日,酷暑修墓了。
要说这高老太爷八十有二了,那墓地其实早已修好,可前阵子,不知高老爷从何得知,说此风水宝地,万一做了祖坟便能
保世代荣华。这不,立马买了下来,交给王老二监督着开始动工。
实在太热,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男人中暑晕倒,那些还在继续的人们也开始愤愤不平,一个个吵嚷起来:“王管家,这天
也太热了,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倒下几个,我们要是都倒下了,你这墓不也是修不好?”
若是平时,王老二也不想为难这里人,谁赚点银子也不容易,这么大热的天,他光站着就不行了,何况还是在挖坑,可他
能等,这高老太爷恐怕是等不得了,陪着笑,他只能摇头道:“哥几个再辛苦一点,完事了我老王请大家吃顿好的,大家帮帮忙
,帮帮忙。”
那些人见说他不通,心中有气,好几个性子爆的,直接就坐到了坑里,自己让自己休息起来,王老二一见这情景,急得不
行,只得耐着性子劝。
不多时,终于有人被他劝服,闷着头又挖将了起来。
不过,那人一锹下去,大伙都听到‘锵’的一声脆响,提起铁锹来,竟发现锋利的锹刃竟生生缺失了一脚,大伙一见,骇然不
已。
一个个自发的站了起来,三下两下就挖开了那发声之处。
“呀!是块石碑!看着还挺沉的,是个大家伙……”
“看看看看。”
“哟!这上面还有字呢!”
“唉呀,别废话了,挖出来再说。”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偷懒,不多时,那石碑已尽数呈现于人前。
众人仔细看去,好家伙,竟是比平日所见的石碑足足大去了三四倍。
那些修墓工,本都是些粗野蛮夫,又哪里识得字,便也就想到了还站在上头的王老二:“王老二,你快来下来看看啊,这上
面写着些什么啊?”
那王老二寻声而来,也跳下了坑,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心头便骤跳起来。
忙吩咐其中一个老实墓工道:“快,去请我家老爷过来,这地儿啊,挖不得,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