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前来禀告苏碧登门的时候,苏凝正与宋子期在书房中对弈。
苏凝一听妹妹来了哪还有什么心思下棋,她也不愿坐在屋里等人进来,向宋子期说了声,就跟着小小去门外迎客了。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人不声不响的就来了?苏凝心头疑惑,她那妹妹虽然不着调,但也是懂规矩的,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她家也没个帮衬的,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这时候跑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样一想,那脚步也加快了。
秋红跟在苏凝身后,她经过门槛的时候,拧了一把在打瞌睡的青山,才急匆匆的跟着苏凝走了。秋红是个谨守本分的性子,她和小小都出去了,屋里只有一个青山,要是少爷喊起人来他还在瞌睡没听到,正是当值的时候没能及时答上话,她不把他弄醒了,难道还要等少爷来喊人吗?
青山被拧一痛,好在他没睡迷糊,忍着没叫出声来。他看了看苏凝和秋红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宋子期和苏凝在里屋下棋,他不好和丫鬟一样待在里头,就在外间等着吩咐,屋里暖和,里头半天没喊他,他往门前一靠就打起瞌睡来了。
这时里头的宋子期高声喊他:“青山,青山。”
用手抹了把脸,青山忙进了里屋问:“少爷,我来了,有什么吩咐?”
宋子期淡淡道:“你把棋盘收拾了吧,我去看会书。”
这棋明显没下完,青山边收拾边疑惑道:“少爷,少夫人这是上哪去?”
宋子期站在书架前找上次未看完的那本书,头也不回的说:“她娘家妹妹来了,等不及就去外面接人了。”他找到书转过身来,准备去书案看,结果青山那因瞌睡时被压出的一道红印子映入眼帘,偏青山自己无所察觉,样子不免有几分滑稽。
宋子期好笑道:“外面半天没个动静,我当你在干嘛,原来是去会周公了。”
“得了吧少爷,你在和少夫人下起棋来专心致志,就算是分心你也是去看她。哪里还听得到我在外面的动静。”青山还不知道脸上的睡痕出卖了他,把棋子收好,回过头来反而取笑起宋子期。
宋子期又好气又好笑,他摇了摇头说:“你个滑头,成了亲那张嘴反而更利索了。还不快去打水把脸洗洗。”
青山脸皮厚,去洗了脸又若无其事回到了宋子期身边,却见他家少爷又在看那旅人杂记,不由撇撇嘴说:“少爷,你成天看这些有什么用?我上次给你买回来那本你看了没有?”
宋子期一时没想起来,随口回道:“什么书?”
青山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就知道他没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就是那本秘戏图啊。”
没人提起,宋子期还真忘了这么一本书,近日他和苏凝日益融洽,他觉得他完全不需要去研究那类东西,遂摆了摆手说:“你不刚成婚吗?这么惦记,你拿去看好了。”
“我的好少爷,你不养通房不逛花楼,哪里知道男子不学着点,床弟之间也不能畅快。”青山和府里那些汉子私下闲聊,都是青壮年,没少说这个话题,他压根不需要再去看什么图来学了。
青山一顿嘀咕,宋子期也看不进书了,他想到夜里的时候,他觉得舒服,但是苏凝每次似有不愿……难道真是他的问题?
“咳咳,那你去翻出来,我看上一看便是。额……你去门前看着,若是少夫人来了,警醒点知道吗?”
青山忍笑道:“您就放心吧。少夫人去接她妹子肯定不会到书房来。”
宋家地方不算大,苏凝出了书房没多久就迎面撞上了妹妹。一照面她就吃了一惊,只见苏碧鬓发零散,面色憔悴,眉头紧锁着似有什么烦心事,这哪还是那个爱笑的妹妹?
在外有人看着,苏凝忍着没问,她带着苏碧到她房里,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才坐到妹妹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心的问:“碧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碧抬起低垂的头,看着苏凝担忧的神情,她眼眶湿润,张嘴哑着声音说:“姐,我住那巷子死人了。”
“这天冷了,是有那身子不好的人经不住就去了,怎么倒让你成这个模样了。”苏凝听妹妹声音都是沙哑的,心疼得不得了,她安抚了拍了拍妹妹的手,扬声让人端了一盅红枣蜜茶来。
苏碧喝了茶,人镇定了些才和苏凝讲起这几日她所遇到的事。
冬至那日苏碧和芊芊回家的时候,撞上了林二娘,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气色似乎好了些,大概是因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面容平静,一双眼也不再空洞洞的吓人。
本来她们也没搭话,擦身而过的时候,林二娘提着的东西掉了地,苏碧和芊芊本就对她颇为同情,也俯下身帮着她捡。
林二娘淡淡笑道:“谢谢。”她声音清脆,十分悦耳。
不过举手之劳,苏碧和芊芊摆摆手,也回道:“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林二娘自嘲道:“我来了好些日子,竟没和邻里打过招呼,是我失礼。”
苏碧闻言有些尴尬,以前大家对林二娘的态度极其不屑,即使她上门招呼,人家估计也不会理会,即使是现在,大伙对她还是避之不及。苏碧看她淡然的样子,似是想开了,也为她高兴,对她说:“以后也有机会。”
林二娘却没接她的话茬,定定看了她一阵,才笑道:“我记得你,你是个有福之人,不像我命薄,要惜福啊。”
苏碧估计是那日石远回来,两个人在门前相拥的事情反倒是让林二娘记住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带了几分羞涩对林二娘说:“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别说什么命薄,不是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嘛。”
“恩,我已经看开了。”林二娘双目清淡,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二八少女,再加上一身素净打扮倒显得有些老气,和苏碧寒暄几句她便告辞而去了。
苏碧看了看她的背影,觉得她经过此事,现在还能像现在这么淡然也算是有韧性了。芊芊刚才一直没说话,等林二娘走远了,她扯着苏碧的袖子悄声说:“碧姐姐,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穿成那样不说,还提着香烛纸钱。”
其实苏碧也觉得林二娘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人家已经这个地步了,再背后说她闲话似有不妥,她没多想就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现在这个境况也不可能再打扮艳丽。至于香烛纸钱,冬至不是有傍晚祭奠的习俗吗?或许她家中还遵循着这个风俗吧。”
芊芊感叹:“不过她也真是可怜,冬至天还一个人孤零零的。”
苏碧提议说:“那下次咱们出去玩的时候也喊上她如何?”
芊芊闻言纠结道:“咱们和她接触,那些婆子肯定要扯闲话,还是不要了。”在苏碧的注视下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小声说了句,“虽然她的确很可怜,可是也是她自己把自家的情况告知了姓冯的,不然她现在还在家中安稳待嫁呢。”
“行、行、行,咱不说她的事了,天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家吧。”苏碧知道芊芊的想法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男子做错了事悔改,人们会大度的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女子一旦行差踏错可不给你挽救的机会,唾沫星子能淹死你。她也不愿多说,路是自己走的,天塌不下来,就得一步一脚印的继续走下去。
后来苏碧没再遇见过林二娘,她有心去找人说说话,但一想到那些婆子嘴里不饶人,什么闲话都能编,又打消了主意。她忙着打整屋子、做冬衣,一心盼着石远回来。
直到芊芊慌慌张张的上门告诉她,林二娘没了。苏碧才意识到,林二娘不是什么看淡了豁达了,她是早已心存死志,那日的香烛纸钱恐怕也不是什么祭奠他人,是她买给自己的。
林二娘是服毒死的,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给自己细细上了妆,手里紧紧捏着一方白手帕,躺在床上她面容安详。那个照顾她的粗使丫头开先还以为她在沉睡,直到日头渐西还没见她起来才觉得不对,一摸人都凉了。
林二娘的娘一脸惊慌的赶来,知道女儿已经凉透再无生还可能的时候,她泪流满面的冲出门,对那些还在对着巷尾窃窃私语的妇人哀嚎,她可怜的女儿啊,已经被人糟践至此,你们还要一遍一遍的往她心上捅刀子,这下你们满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苏碧从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十分不真实,她恍惚间听见林二娘母亲的哀嚎声才有了真实感,顿觉无地自容。
她自诩和那些背后说人闲话的不一样,但她还是惧于别人嚼舌根而对林二娘敬而远之,察觉到她人有些不对也没采取任何措施,如果,她没有踌躇,是不是能挽回一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