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叶闭上眼睛，元力集中到双耳，循着他的尖叫声，很快就捕捉到他的身影。
他已经跑到第八层楼了。
霍九也站起来：“我去接他。”
“不用，”兰叶抬起头，目光从第八层的窗户扫过去，大概估摸了一下位置。她爬到大黄的背上，朝通讯器说道，“田盛，停下，进你左边的房间，关门。”
田盛照做，锁上房门，这是一间普通病房，三张病床都被他推到门口，抵住房门，丧尸们还在外面大喊大叫。
兰叶说：“现在推开窗户，往下跳。”
“啥？”田盛站在窗口，双手扒住铁窗，差点抓狂，“大姐，这里可是八楼！”
兰叶毫不客气地喷他：“让你跳就跳，哪这么多废话？！”
“好吧……”田盛悻悻地缩了缩肩膀，掌心冒出火焰，将铁窗融化。他爬到窗台上，低头往下看，冷汗直冒，这高度足够把他摔成一个肉夹馍了。
他注意到兰叶骑着大黄站在医院前方不远处，暗自咽了口口水：“大姐，我这条小命可就交给你了。”
兰叶沉声道：“我数到三，你就跳。”
田盛蹲在窗台上，双手捂着墙壁，手心里全是汗水，声音微微发颤：“我准备好了。”
兰叶双手揪住大黄的毛。
“一。”
大黄弓起身子，前腿微微弯曲，稍加蓄力，伴随主人的声音落地，它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下窜出去老远！
“二。”
大黄猛地往上一跃，庞大的身躯伴随巨大的冲力，跳上半空中。
“三！”
田盛不再犹豫，松开双手，闭上眼睛，把心一横：“我擦，一定要接住老子啊啊啊！”
他跳了出去。
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他的整颗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儿了！
一秒钟如同被无限拉长，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隐约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上他的腰，减缓了坠落的速度。
嘭的一下，他重重落在大黄的背上，顺势来了个驴打滚，脸朝下。
片刻的呆滞过后，他一骨碌地爬起来，仰天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老子的菊花保住了！”
兰叶一脸不忍睹猝，咬牙道：“闭嘴！”
他们回到地上，张秘书依照兰叶的叮嘱，将医院四周全部拉上电网，接通电源，以防楼里的丧尸再跑出来伤人。
这次营救行动正式告一段落，成功获救的幸存者共有五十八个，经过统一体检，其中有两个人被丧尸抓伤，已经受到感染，立刻被隔离开来。
营救小队里，有三个民警死在丧尸爪下，还有一个民警被抓伤手臂。
这是个很年轻的警察，二十出头，短短的寸头像个小刺猬，他说他叫徐小艺，身边没有亲人需要告别，只有跟他一同进入医院的十三个民警队友围在旁边。
兰叶要给徐小艺注射血清，他坐在担架上，推开针管，虚弱地笑了笑，左边的脸颊处有个小小的梨涡：“算了，反正都要死，别浪费药了。”
如果他的脸色不这么苍白，这个笑容肯定会很阳光，兰叶在心里默默想着。
没有人劝他别放弃，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气氛有些压抑。
他问：“有烟没？”
田盛蹲在旁边，掏出口袋里的最后一包烟，抽出一根香烟给徐小艺，他哆哆嗦嗦地将香烟叼在嘴里。田盛又帮他把香烟点上，他吸上一口，眼睛有些湿润：“大中华呐，死前能抽上这么一根好烟，也算是值了。”
田盛捏着烟盒，笑道：“回头我把这包烟全烧给你。”
徐小艺有些哽咽：“谢谢。”
等这根烟抽完，徐小艺将烟头掐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他剧烈地咳嗽，随手擦掉嘴角溢出来的污血，眼眶通红：“能帮我个忙吗？”
兰叶说：“你说。”
徐小艺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册子：“我知道你们要去首都，我弟弟在首都念大学，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们帮我找到他，把这个存折给他，密码是他的生日。这个存折上的钱，都是我给他存的学费和生活费，可能不太够，但……现在没有办法了……”
兰叶接过存折，仔细收好：“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林识，今年十九岁，在首都大学念电子信息专业，”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一寸大小的免冠证件照，笑容惨淡，“去年送他去上学的时候还只有一米七，也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没……”
兰叶拿着照片看了看，点头道：“我会尽力帮你找到他。”
“谢谢，”徐小艺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在被丧尸抓伤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但为了能托人帮忙去找弟弟，他这才咬紧牙关跟着其他人回来。
除了跟他同生共死的队友们，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斥着恐惧与警惕，生怕他会忽然变身成为丧尸到处吃人。
这种被人当成怪物的滋味很不好受。
徐小艺忽然说道：“给我一捆炸药吧，我学学董存瑞，去炸一回丧尸。反正都要死了，怎么也得拖几个丧尸给我垫背才不亏本。”
兰叶静静看着他，他无奈地苦笑，他说不出口，自己其实很害怕变成丧尸，与其等着被人当成怪物爆头，他宁愿逞一回英雄。
沉默片刻，兰叶回头看向张秘书：“有炸药吗？”
张秘书点头，很快就派人找来一捆用于炸山石的炸药，徐小艺哆哆嗦嗦地抱着炸药，田盛将那盒烟丢给他，他小心翼翼地将烟盒踹到衣兜里，青黑的手背上已经爬满青色筋脉。
他转过身去，迈着颤抖的双腿，头也不回地走进医院里。
当爆炸声传来之时，兰叶等人纷纷抬起右手，食指触碰眉角，行了个肃穆的军礼。
……
宾馆临时被改成医院病房，兰叶带着一个男孩去看望周文蕴，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被纱布裹住，隐隐可以看到渗出来的鲜血，只能趴在床上不动。乔静就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她已经清醒，兰叶到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正在轻声说话。
见到兰叶带来的小男孩，乔静惊喜地叫到：“小志！”
周小志快步跑过去，扑进妈妈的怀里，母子两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周文蕴半张脸侧在枕头上，额头被纱布裹成个大馒头，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们。”
兰叶说：“能帮我个忙吗？”
周文蕴立刻道：“你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在珠云市建个幸存者基地吧，”兰叶挪动目光，看向窗外，透过满目苍痍的城市，徐小艺临走前的背影挥之不去，“这里没有变异动植物的威胁，短时间内应该还算安全，如果能建个基地，应该可以帮助不少人。”
周文蕴想了一下，目光坚定：“好。”
天灾人祸，环境极度恶化，这是全人类的浩劫，真正的绝望还未来临，死亡却已经无法阻止。
兰叶目光茫然，或许很多人都以为这场末日之灾就像以前发生的地震冰灾洪涝一样，只要过一段时间，伤口就会自然治愈。只有她知道，未来的几十年，人类都将深陷于这场灾难之中，麻木地挣扎生存，看不到希望的明天，他们甚至忘记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坚持要找到妈妈，可找到妈妈之后，她们又该何以为家？
她不知道，所以更加茫然。
如果能多建几个幸存者基地，如果能多几个人活下去，是不是就能多一些重建家园的希望？
“但愿这场灾难能快点过去……”周文蕴轻声祈愿。
兰叶收回目光：“嗯。”
她转身离开宾馆，黄昏降临，夕阳西下。已经洗好澡的田盛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T恤，坐在悍马车顶上，单腿弯曲，左臂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趴在车旁的大黄抬起头，朝兰叶摇了摇尾巴，她走过去，抚摸它的下巴。
她问：“阿九呢”
田盛懒洋洋地答道：“去食堂了。”
兰叶从包里掏出一包肉干，抓了一把给大黄，它吃得嗷嗷直叫。
田盛忽然问道：“你觉得末日什么时候能结束？”
兰叶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干：“不知道。”
“如果末日一直不结束，那我们今天这么努力救人还有什么意义？反正大家迟早都会死。”
兰叶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颓然，抬起头，看向坐在车顶的他：“你在为徐小艺的死感到难过？”
“不只是徐小艺，还有其他人……”田盛顿了顿，眸光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显得异常黯淡，“只要被抓一下就会被感染，结果必死无疑，无论我们再怎么小心，可还是会有人受伤。眼看着他们死在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地答应帮忙救人……”
兰叶缓缓道：“如果你不答应帮忙，或许他们会死更多的人，你不能钻牛角尖。你偶尔会有些冲动，但你很善良，并且开朗乐观，这是你的品质，很珍贵，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困顿，就令这份品质蒙上灰尘。”
“谢谢你的夸奖，”田盛苦笑，“这次因为我的冲动，连累你放慢去首都的脚步，很抱歉，下次我不会再跟你唱反调了。”
兰叶很无奈：“我从未责怪过你，我很庆幸能有你这么个朋友，真的。”
田盛咧开嘴笑笑：“我也是，很庆幸。”
霍九端着一脸盆饭菜过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盒饭，脸盆里装着猪肉拌饭，用浓香的肉汁盖在上面，香气四溢，这是给大黄的口粮，它吃得很欢乐。
田盛一哧溜地从车顶滑下来，打开饭盒，看着喷香的饭菜，忍不住口水直流：“今天食堂的饭菜可真好啊！”
兰叶却是一眼就看出这些饭菜的来源，她看了一眼阿九：“你做的？”
霍九点点头：“忙活了一天，都吃饱点儿。”
三人一狗蹲在地上，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田盛时不时地说几个冷笑话，不等别人反应，他就率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爽朗，仿佛刚才心生颓然的人并不是他。
兰叶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在他心里凝成了一个疙瘩，如果放任它不管，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自行痊愈，要么溃烂流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