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这时候手机虽是稀罕物,但也没有十年前那种大哥大两万人民币一只,有价无市的罕见情况。
在思瑜的强烈建议下,夏友良这几天新入手一款摩托罗拉。黑色的外壳,顶部突出一块天线。比起板砖样的大哥大,小巧精致的它无疑是潮流风向标。
此刻,方峻正握在手中,快速的拨号后挂在耳朵上:“我这有个患者家属,未成年人,没犯什么大错。你问问法院那边,给滦城这边来个电话,没什么情况就快点放了。”
“就一个朋友,那孩子名叫……”
思瑜听到他的停顿,忙在纸上写三个字,方峻扫一眼继续说着:“夏思明,夏天的夏,安禄山史思明那个思明。”
什么史思明!思瑜想到面前此人还在帮忙,果断掩去怒气,只狠狠瞪他一眼。
方峻无奈的摊手,两人之间的哑谜,恰好被坐在正面的王鸿梁看到。
虽然小方解释过他的意图,但他无论怎么看,都能察觉到两人间那满满的暧昧。现在的年轻人,自以为隐瞒的好,可瞒不过他老人家。
“我有个哥哥在法院工作,他会尽快核实下,询问这边法院。”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夏家安定下来。这段时间求医,他们能看出王大夫师徒是十分稳妥之人。就像中药和这次亲自来诊断,没有大致把握,他们不会主动去揽事。
**
午睡时分,王鸿梁与夏家夫妇交流肝癌养护注意事项。倒不是区别对待,而是他敏锐的发现,林丽芬在个把月内病情非但没有恶化,化验报告反倒略微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此典型的例子,让这位世界顶尖的肝内科专家十分欣喜。他敏锐的感觉到,癌症会成为先前肺结核那样困扰人类的医学难题,如今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典型临床案例。
思瑜给大人们端上水,从厨房取出几个瓜,准备继续冰上。
走到葡萄架下,她正好看到站在那的方峻。他盯着一片葡萄叶,仔细看上面趴着一只蜗牛。
“你怎么在这?”
“这葡萄长势挺好,是谁在收拾?”
方峻很自然的接过瓜,绑在支架上,提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放。
“恩……是我爸,每年秋天他都会减掉多余的树枝,把落叶埋到地下。过一个冬天,营养都集中在有数的几个枝条上,长出来的葡萄就会很好吃。”
“原来是这样,不错。”
见他动作利落的冰着瓜,思瑜干脆坐在躺椅上,看着他手臂在半袖白衬衣中摆动,肱二头肌不停地露出来。没想到这人一副文弱书生样,身上却不缺肉。
她不是真·十八岁天真少女,此人刚帮她救出弟弟,此刻又如此殷勤,肯定不会是什么乐于助人,或被她周身的气质所迷惑进而上演王子灰姑娘的爱情童话。
“这大概是守株待兔……”
她声音很轻,却还是被方峻听得一清二楚。到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探寻面前少女那谜一样的身世。
“夏家是不是要办个面粉厂?”
“恩,现在就等机器报关。”
思瑜坐在躺椅上,身体稍微有些僵直。面前此人可不是最新医学的那种书呆子,跟他合作,她必须得考虑周全。
“在这之前,想不想先去大企业学点经验?”
大企业?这词如锥子一般,顶破先前坚固的壁垒,前世一些传闻立刻如潮水般涌出。情到深处时,黄辛诚曾经说过黄家发家史。似乎是打败了当时名动一时的方家,顶替其位置。
方峻,方家……包括方才给政府部门的电话,她一直以为,如方峻这般气质沉稳之人应该是个红二代。
“你家的?”
对面点头:“算是吧,也不全是。”
那就对了,自古官商不分家。在她的固定思维里,官商勾结都应如姚、黄两家一般,一家专注政界,一家在商界发展,彼此相互扶持。
而她却忘记,有另外一种,自家同时兼顾两方。前世那个被彻底打压下的方家,似乎就是这其中的“反面教材”?
“我高中还没毕业,你觉得可以?”
“完全可以。”
虽然没多说话,但他语气中的确定还是触动了思瑜。看来这段时间她做的一切,都落在方峻眼里。
“看一个人合不合适,不在乎年龄,而是在于有没有真本事。”
这话思瑜完全同意,想起黄辛诚口中那个方家,应该跟姚家在一个平面上,甚至比其还要高。如果以此为起点,那她的复仇会容易许多。
可是她更明白,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当初她以长子媳妇的身份在黄家做事,还不是被束手束脚。方家或许开明些,但也不会允许她将整个企业当枪使。
“我还想好好念书。”
“那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人,竟是丝毫不给她退路。虽然她明白一个合适的企业管理者有多难寻找,可他是哪来的自信。
“走一步算一步呗,方峻,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欠你一次,可并不代表这要把我非要自己搭进去。”
“没让你搭自己,只是帮我管一点事。”
“好,到时候如果我有空,定会尽力而为。别这么看着我,像看一盘红烧肉似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方峻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我不喜欢搓衣板。”
思瑜昂首、挺胸:“那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却达成了协议。思瑜觉得她毫不吃亏,等她毕业方家还不知道在哪。不就是帮大少爷管理企业,企业都没了,也怪不到她不履行约定。
**
等太阳不再那么烈,一家人送走方峻和王鸿梁。
“这是什么?”
林丽芬接过女儿手中的书:“妮儿,这是你王爷爷留下的保健书,跟着这个做就好。”
翻开扉页,看到主编名字写着王鸿梁,她也大体了解。还没等喘口气,医院那边打来电话通知,药剂师已经被停职,在家接受调查。
“青医果然是负责任的大医院。”
思瑜却想到了临关上车门时,方峻那别具含义的眼神,这么快速的处分,中间应该少不了他的活动。
走到自己房间,她拿出前几天收集到的资料。若不是有重生的经验,她还真搞不到这个。前面用炼油厂的事威胁恐吓,再叫父亲嘱咐商业上的伙伴,双重证据之下,那些人自然会紧张。
而一紧张,自然会露出马脚,她晚上没事就出门跟着,在巴掌大的滦城,很容易就找到最后一击的有力证据。
“爸,咱们该去一趟市委办公室。妈,你在家等思明回来。”
受了这么多委屈,她终于等到这一天。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心里抑制不住的内心的激动。
“去市委?妮儿,你有什么打算?”
思瑜抽开信封,给父母看看。看完后,两人皆是惊讶:“这,你是怎么拿到的?”
“山人自有妙计。”
眨眨眼,夏友良也来了劲。推出摩托车,他当即发动起来。
**
下午四点,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离滦城不远的市委办公室迎来两位客人。
为政者对各种风声尤其敏感,这会京城的检查系统下来的电话,已经被市委知道。所以得知两人姓名后,秘书很痛快的放他们进去。
一向日理万机的市委书记,此刻也在办公室里,亲切的接见他们。
“快坐,喝茶。”
思瑜倒上茶,直接将信封拿出来。
“这些年咱们D市的经济发展于目共睹,大家也都很感激书记领导有方。可是领导照顾方方面面,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今天冒昧打扰,希望您别见怪。”
她这一番话说得很客气,何书记虽然是姚家的人,但市委书记却不是。之所以能容忍他,也是因为知晓对方京城里有人罩着。
市委书记打开信封,看到那一张张□□不堪的照片,面上做吃惊状。这个蠢材,爱玩也就罢了,连屁股都擦不干净。
“这……可真不好办。”
不好办?她哪能不知道这些人那一套,无非是把问题无限期的拖。送点礼过去,就给催催进度,不给好处就一直压着。
“您多费费心,我想此事,不用我再找别的朋友。”
市委书记一下想起了今早那道命令,这也正是让他纳闷的地方。既然在京里有人,那夏友良怎么会下岗?
他敢拒绝,也是怀疑瞎猫碰到死耗子。中央这会抓得严,抽查个别案件看到,也不是没那可能。但何镇长那边,可是实打实的姚家嫡系。
“您看这个。”
一只手机摆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中,一串号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驻京办主任塞给他名片上的私人电话。
当时他没拨通,而现在人家的通话时长,竟然是十分钟!
中午刚结束电话,没过一小时那边就开始审查,这效率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
“夏同志响应国家号召,积极下岗,你们家的事,组织上必然会优先关注。”
“书记您是我们D市的父母官,向来清正廉洁,一定不会容许这种破坏党和政府形象的**现象发生!”
夏友良同市委书记握手,彼此说着各自都恶心的鬼话,事情却是就此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