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絮儿是个马贼,今年只有十六岁,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只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显得面黄肌瘦,看上去比灾民好不了多少。
他胆子很小,性子又懦弱,一点都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马贼,他有一个威严的父亲,慈祥的母亲,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和天底下所有普通家庭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稍微穷了一点,但也不是过不下去。
可惜后来一场洪灾将一切都冲了个一干二净,只有他一人命大,活了下来。
说是马贼,但他更像一个长工,专门负责打理杂事,帮其他人跑跑腿,顺便做做出气筒。
虽然活得辛苦了些,才絮儿却并不抱怨,有时候能够活着就是一件幸事。
他所在的这个马贼团伙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虎头帮,因为大头领的兵器就是一把虎头刀,耍起来的时候飞沙走石,把人头当西瓜一样的砍,帮里所有人都服他。
虽然名字响亮,但人却不多,加上他这样半打杂的也就七八十个人,大多还都是一些因为天灾*活不下去只能落草为寇的平民。
他们没本事做什么烧杀抢掠的大生意,最多也就是拦路抢抢旅人勉强维持温饱而已,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贩卖人口。
这算是他们生活中最大的进项了。
才絮儿提着大桶,用力推开车厢的后门,一股并不是太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厢内有点暗,才絮儿先把大桶放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很灵活的就爬了进去,然后才转身将大桶拎了进去。
细细碎碎的啜泣声时不时的响起,才絮儿扫了一圈挤得满满当当,足有十几人的车厢,清了清嗓音喊道:“都歇歇别哭了,吃饭了,拿着自己的碗过来盛饭!”
说是饭,其实只是夹杂了一些野菜和几粒米的汤糊糊而已,人贩子自己都吃不饱了,哪还顾得上这群注定要被卖掉的人?只要保证人不饿死就行,这些可都是商品呢!
挨个儿给所有人派了饭之后,才絮儿的目光再次落在车厢最里面的那个人身上,从他上了马车之后就没看他动弹过,更不要提过来吃饭了。
难道他死了?
不知怎么的,他的脑中就突然划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一身的鲜血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瘦弱的背脊轻轻地抖了一下,才絮儿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指尖伸出,想要探探对方的鼻息。
但下一刻,一双眼睛募然睁开,正好对上少年惊慌的眼睛。
才絮儿吓了一跳,整个人迅速向后弹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漆黑的眼睛深邃,威严,深不见底,让才絮儿后背冷汗直冒,连心都颤抖起来。
但那只是一瞬间,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切威压尽皆退去,那双寒意凛冽的眼渐渐混沌,变得麻木呆滞。
才絮儿屏息凝神,好半响才拍着胸口大大的松了口气,惊恐不定的视线时不时的偷瞄对方一眼,依旧是那副呆板傻子的模样,这让他非常怀疑,自己刚刚时不时生出了什么幻觉。
明明就是个撞坏了脑子的傻子嘛,军师也说了,这人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痴痴傻傻,若不是有一副好身子板,帮里的人早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会吓得全身发抖,让别人知道的话,又得笑话他了。
才絮儿有些愤恨,不知道是在气对方,还是在为自己的胆小生气。
他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舀了一碗汤糊糊塞在了男人手中,他可不是可怜对方,他只是不想让帮里损失一笔钱财而已。
好在男人虽然傻了,但吃饭还是会的,只是动作很机械,很僵硬,就像一个设了机关的人偶一样。
等所有人都吃好了,才絮儿收拾了一下,临走前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对着哭丧着脸的众人说道:“别哭了,马上就要到江南了,南方富裕,到时候给你们找些好人家,虽然注定是要伺候人的,但总归能吃饱穿暖,比你们以前的生活好多了。”
车门关上的时候,车厢内再次暗了下来,十几个人各自缩成一团,目光茫然的想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从始至终,只有车厢最里面的那个男人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不是他不想露,而是他没法露。
颜景白在杨广的壳子里气得跳脚。
他怒气冲冲的问道:“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这是他第二十三次问这个问题。
自从他醒过来后就只能住在这个壳子里没办法控制杨广的身体了,这样的状况很糟糕,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就算他耐心再好也有些忍耐不住。
外面的动静他听得到看得到,却没办法感受到,也没办法做出任何举动,一切反应都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他此刻的情况就是灵魂与身子分离了开来,灵魂无法掌控身体,身体无法感受到灵魂。
有点像赵桓临死前的那段日子。
颜景白心下一紧,忍不住问道:“难道我又要死了?”
“不,任务未完,各项属性还没有达标,你暂时还死不了。”熟悉的金属声响起。
“那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系统嗞啦一下,说道:“由于撞击,壳子和你的脑电波暂时短路,系统正在维修。”
颜景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吧,他现在没有嘴角那个东西,但这不妨碍他脑意识中会有这个表情——说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具体时间未知,但系统会尽快。”
颜景白拧眉,“皇帝的身份是你给我的,若我长久不出现,所有的后果你负责。”
嗞啦又一声,系统不说话了。
颜景白也沉默了下来,事情已经这样了,他在如何暴跳如雷也没有办法。
他只是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打赢了高丽之战,平灭了杨玄感的谋反,他正打算回洛阳好好经营的。
若是隋朝真正强大起来,之后的乱世是不是就会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皇帝当久了的缘故,这样堪称忧国忧民的念头总会偶尔在他脑子里浮现,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了才絮儿每天两次的送饭时间,马车内一直都是昏暗的,十几个人不交谈不说话,除了细细的啜泣,再没有其他声音。
车轮滚动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一天,车厢的后门突然被打开,两个女人哭叫着被人拖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剩下的人更加的害怕了,几乎个个都抖成了筛子,每个人都在恐惧中等待着自己被卖掉的日子。
然后,某个黑色的夜晚,一队不知从何处来的军马拦住了这支不入流的帮派。
嘶杀声起,火光漫天。
虎头帮这个由江湖混混和普通平民组建起来的帮派,被敌人骑兵简单的一个冲杀就死伤大半。
才絮儿亲眼看见,虎头帮的帮主,那个虎背熊腰,一把虎头刀耍起来飞沙走石,把人都当西瓜一样砍的粗壮汉子,被一个骑兵一刀削了首。
狰狞的大脑袋像皮球一样一直滚一直滚,那双虎目瞪得大大的,凶神恶煞,死不瞑目。
才絮儿恐惧之极,他的喉咙中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年轻的脸上惊恐、无助、惧怕,最后扭曲成一片疯狂。
“啊啊啊——”他狂吼着,他将自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这声吼叫中。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响,但直到出口后,才知道他的吼叫在这千军万马的夜晚中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他的武器是一把柴刀,一把生了锈的柴刀,那是他用来砍柴的,也是他从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现在,他就挥舞着这把柴刀疯狂的向前面的骑兵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骑着马的士兵和撒开脚丫子狂跑的少年交错而过。
那把生了锈的柴刀还伸在半空,有殷红的血液从上面慢慢流淌而下。
他杀了他!他杀了他!
才絮儿狂喜,他想大喊出声,他想说自己不是懦弱的人,他杀了连大头领都没有杀掉的人!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年轻瘦小的身影慢慢的倒在地上,火光下,那张虽然有些蜡黄却依旧清秀的脸被剖成两半,血淋淋的,狰狞扭曲......
嘶杀声响起的那一刻,被关在马车里的人就已经惊醒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人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有人吗?”
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那样凄惨至极的叫声让十几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那人又喊了几声,在终于确定外面无人后,有人动了起来,慢慢的摸到马车后门处。
嘭!一下!嘭嘭!两下!
最后几人齐力终于将马车的后门撞开了。
十几人齐刷刷的往外挤,连颜景白现在的那具壳子都被一同挤下了马车。
火红的光明艳艳的,映照出一张张恐惧的脸。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颤抖着说道:“这、这是在杀人?”
胆小的已经害怕的哭出声,却被人用力的踹了一下,“别发出声音,白痴。”那人压着嗓音尖叫道:“快!快逃!别被别人发现!”
这句话瞬间换回所有人的心神,每个人都软着手脚趁夜狂奔。
颜景白是被人拉着跑的,拉他的人正是刚刚那个小姑娘。
姑娘家心肠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或多或少也瞧出他不对劲的地方,此刻遇到这样的情况,见他还愣愣的站在原处,心有不忍的就拉着他逃跑了。
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追过来了。
一群人如同惊弓之鸟,四散飞奔。
颜景白两人是往林子里跑的,横长的树枝刮破了两人的衣袍。
后面紧跟着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
穿过林子,波涛声传来,滚滚江水横亘在眼前。
小姑娘一下子瘫倒在地,满脸绝望。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森寒的冰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小姑娘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她转头最后望了一眼渐近的黑影,然后拉着颜景白纵身一跃,跳入江水......
风声在耳边呼啸,颜景白苦笑,跳崖跳沟跳江,下次是什么?跳井?还是跳粪坑?
......
“陵少快来!我捡到一个人!”
“你又骗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少年懒洋洋的说道。
“真的真的!这次保证不骗你。”另一个人拉着他就跑,“就在江边上。”
片刻之后,两个少年围着江边的男人转了一圈,道:“他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我们把他救回去吧。”
“救人是可以,你把他背回去?”
“可是人是你发现的,不是应该你来背?”
“本少身娇体弱,怎么背的动这么个大男人,你来!”
“混账仲少,我可还比你小一岁哩,所以你来!”
“你要救人的,你来!”
“你发现的你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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