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霍祁快步上前,除了微皱的眉心再无甚表情。霍祯微愣,回过头去一看忙是一揖:“皇兄。”
霍祁伸手一扶兰薇,一壁捉住她的手腕查看伤势,一壁问得平淡而带三分警告:“二弟找婉华有事?”
“无事……”霍祯的目光仍停在席兰薇身上,她抬手揉着被他扭疼的肩头,黛眉紧紧蹙着,眸中充满惊慌,就像地上那小鹿一样。
兰薇肩部、手腕都疼痛隐隐,更被自己刚才那一喊吓住了,无措了半天,可算缓过神来,怔怔地望了一望眼前扶着自己的人,眼眶一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自己都说不清是吓的还是高兴的。
“二弟,朕再说一次,兰薇是朕的嫔妃。”霍祁扫了霍祯一眼,“你和你的妾室,给她找麻烦不止一次了。你也知道朝中对先前的事议论颇多,若不想继续下去,你离她远些为好。”
霍祁的手指轻轻在兰薇腕上一块淤青上按了按,见她并未太痛,知道这伤没有伤筋动骨。遂放下她的手,偏首看向霍祯,凝视他脸上的几道划伤须臾,淡声一笑:“二弟围猎时让树枝划伤,朕会命御医前去医治。”
话中的意思很是明白,此事到此即止,他不想再有旁人听说此处的冲突。
霍祯手背随意地一擦脸上伤势,冷笑说:“皇兄待妾室真是好得很。”
“你大可以直说朕专宠妾室。”霍祁说得比他更直白了些,笑意亦未减半分,“但今日之事,无论专宠与否朕都只能护着她。”
他看得很清楚——虽然是席兰薇先动的手,却是霍祯先碰了她。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宫嫔,若她不动手避开,问题才更大了。
霍祯沉了一沉,复又深深看了席兰薇一眼,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躬身一揖:“臣弟告退。”
离开前,他瞥了眼地上受伤的小鹿,也没有再作理会,冷哼了一声离开。
“下手够狠的。”霍祁睇着席兰薇,话语轻轻。
席兰薇轻咬了咬嘴唇,向后小退了半步,下拜谢罪。
霍祁没有拦她,思忖片刻,笑问说:“谢罪都不打算说句话么?”
方才分明听见她喊出来了。
“……”席兰薇登觉如鲠在喉,奇怪的感觉在胸中涌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好像声音就在喉中徘徊着,却始终没有勇气发出来。
“还是说不出?”霍祁皱了皱眉,没有再逼她,道了一声“算了”,伸手一扶,继而将手中一直拿着的葛藤递给了她,“喏。”
还打算喂鹿来着。
席兰薇看看地上卧着的那小鹿,大概是实在无力站起,已经不再挣扎,放弃一般颓然卧在那里,神色恹恹的,任人宰割的样子。
不远处的那母鹿又是轻叫又是蹬蹄子,却碍于有人始终不敢走近,在溪边急得团团转,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这边的小鹿。
席兰薇把那葛藤的叶子揪下来递向小鹿,小鹿偏头避开,算是不声不响的反抗。
这鹿本是越辽王府养的,目下逃出来……也许母鹿有本事带着它觅食找谁,但受了伤能不能熬过去就说不好了。
霍祁瞧了眼那箭射进去的位置,估摸着没伤到骨头,又看看席兰薇的神色,温笑道:“带回行宫去养着?”
……养着?!
席兰薇哑了哑,愕然在他手上写说:“这是鹿……”
又不是小猫小狗。
“知道是鹿。”霍祁笑出了声,手在小鹿额上一抚,“不过挺温驯,不会伤人。再说,宫里又不是不养。”
如此说来也对。席兰薇颔了颔首,又指了指不远处那母鹿——小鹿带走了,母鹿怎么办?
“嗯……”霍祁思索着,遂是问她,“方才母鹿一直在?”
席兰薇点头,他一笑,竟直接伸手将那小鹿抱了起来。这小鹿养得肥壮,但毕竟还未长成,算不得沉,霍祁摸了摸小鹿又看了眼那母鹿,便向席兰薇道:“走吧。”
“……”席兰薇不解,看看他的笑容,还是跟着一并向外走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霍祁“安的什么心”。那母鹿始终跟着,离他们十余丈的距离,也始终维持着这十余丈的距离。她若停下脚来回头看去,母鹿便也停下脚看着她。
就这么一直走到林外,候着的宫人们分明一惊,忙不迭地上前将那小鹿接下。
“当心,有伤。”霍祁叮嘱了一句,也回过头去看那母鹿。母鹿又停了一停,看看眼前的这一大群人、又看看小鹿。
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是以回去索性没有乘马车,一路向山上走着,身后的“嗒嗒”蹄声从未停过。
直到了行宫门口,席兰薇拽了一拽霍祁的衣袖——母鹿怎么办?
霍祁回过身去,望着那母鹿朗声一笑:“要跟进来就跟进来,有吃有喝。”
宫人们俱是一阵无奈:听得懂吗……
接着,眼看着皇帝揽着席兰薇进了行宫、那母鹿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大摇大摆地跟进去了。
行宫门内门外的一众侍卫忍不住地侧目看去……觉得这简直算一奇景。
六宫当晚就都知道了,席兰薇宫里多了个稀罕“物件”——梅花鹿。
且还是一大一小,据说那小鹿伤了,让席兰薇照顾着,母鹿也对她和气得很。
这事对久居后宫的嫔妃来说很是新奇,一番议论之余,又嫉妒席兰薇在宫里真是独一份的待遇——为了她高兴,皇帝连这山林里的野兽都弄进行宫来了,凭什么。
霍祁却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那两只鹿如何或是后宫议论如何。当晚,传了席兰薇和御医一并到广明殿,告诉御医席兰薇今日发了声的事,命御医细细诊脉、查看,言辞间无比期盼席兰薇赶紧能说话。
不仅弄得御医紧张得直擦冷汗,连席兰薇都有些不自在。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御医才得以告退,殿中安静下来,霍祁走到席兰薇身边坐下,噙笑道;“这般好事,怎的反倒没精打采?”
静了一静,他又道:“很想听你说句话。”
席兰薇抬眸望一望他,垂下羽睫,张了张口,又为难地闭上,踌躇片刻再试着张一张口,却是再度无声地闭上。
她说不出来,就算这一年都很想说话,也还是说不出来。
眼见他满是期许地在等,席兰薇愈感压力甚大,第三次这般重复后,真是又急又恼地要哭出来,提笔写下的字迹都潦草了:“臣妾说不出。”
“说什么都可以。”他笑着鼓励道,想了想,索性将要求放得更低了些,“一个字都好。”
席兰薇默然。还是没有勇气发出一点声响,今天的那第一声……她自己也听得清楚,沙哑而低沉,她就没听过哪个女子……不,就没听过哪个人的声音那么难听。听上去简直不像人声,而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刮在一起的声响,让她心中不适。
“你在二弟面前都出声了。”霍祁继续道,“在朕面前反倒怕了?”
席兰薇忽然就慌了。
突然提起霍祯……她不知他这话里有没有别的意思。一直以来,她那么避着霍祯,从朝中到宫中,对于二人的议论却几乎从来没停止过。
……他难免听进去了?
霍祁定定地凝视着她的面容,良久,见她仍无反应,悻笑一声又道:“再不吭声,朕当真要嫉妒二弟了。”
席兰薇竭力摸索着其中意味,半晌无果。霍祁到底是帝王,即便平日里对她很好,她也还记得,他在更多的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教人难以摸清情绪。
且她很是清楚,若果猜错了他的喜怒该是多么可怕。莫说是帝王喜怒,就是霍祯……一个藩王的喜怒,于她而言也够受了。
“臣妾……”她在纸上写得无力而犹豫,两个字写罢,迟疑了很久才又继续,“与越辽王,什么事也没有。”
霍祁看得一愣,继而皱了皱眉,带了些许疑惑问她:“你在想什么?”
“今日臣妾与越辽王只是巧遇。”她又写道。
明亮的烛火映照下,席兰薇的面色被那身杏黄的曲裾反衬得愈加苍白,她写罢搁了笔,略抬了一抬眼眸,与他视线一触,羽睫便一阵轻颤。霍祁将那张纸拿在手里,注目于上面分明写得不稳的字迹,被那白纸黑字刺得有些胸中发闷。
觑一觑她,目光挪回那张纸上,他问得有点自嘲:“你以为朕在试探你?”
席兰薇低眉颔首,下意识地避着他的目光,紧绷的神情让他知道——她分明就是这个想法。
长缓地吁出一口气,霍祁认真地看了她许久,这么多日子了,他在席兰薇面前时常“受挫”。比如她时常能猜到他下一句会问什么,又或是通过一些细微之处看出他的习惯和喜好、判断出他方才干了什么;再比如……她从来不会吃别的嫔妃的醋,平静到他都忍不住地想激起她的嫉妒了——譬如在夏月的事上,虽是权衡为重,但在权衡之余,霍祁亦有些暗暗的邪意,很想知道席兰薇会不会在意这些。
可就是所有的“受挫”加起来,也不如眼下这一行字的解释让他心里堵得厉害。他以为,不管席兰薇多么大度、多么想避开后宫纷杂,都……至少是信得过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儿】翻评论发现大家都不喜欢霍祯我就放心了~~~~~~~~~~啦啦啦啦~~~~~~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