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水夭夭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戌时了,正是天色将黑未黑,一片昏黄的时候。
只不过,水夭夭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饿醒的,虽然,还有一点痛醒的成分在,虽然,后者基本被前者覆盖住可以忽略不计。
“唔-”水夭夭一睁眼,抿了抿嘴,似乎不太适应陡然的光亮,下意识地便要伸出手去揉眼睛。
只是,刚一抬手,却觉得动作不太顺溜,水夭夭心下一惊,猛地一睁眼坐了下来,动作太猛,带起一阵的疼痛,差点儿又让她冒出泪花儿。
“席嵘的手艺差是差了些,浪费了本督的一块上好紫檀木,且先将就着些。”一道凉薄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
水夭夭抬起眸去,果然见着,一身慵懒卧着的楚烠--已经换了身宽松的锦衣,及其难得的月牙白的颜色,虽然,生生地在衣角四处,各纹了一朵硕大的复色荷包花,平添了一抹骚气。面容上晕染的胭脂线也已卸下,看上去,比白日里少了一分带刺的浓重。
愣愣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水夭夭打量了几眼--应该是手腕处脱了臼,被三块木板固定着以免乱动,还及其滑稽地用白布缠了挂在脖子上,上面打了个形状诡异的蝴蝶结。
终于反应过来楚烠那句话的意思,可不嘛,淡淡的紫檀木香若有若无,如此暴殄天物,她会不会被拉出去浸猪笼?
罪过,罪过,别来找我,全是面前的那只狗。
水夭夭在心底默念一句,减轻了些罪责感,这才靠着身后的靠枕懒懒坐着。
伸出还可以完全自如活动的左手,水夭夭摸了把自己的脸,随即极其臭屁地安慰着自己,罢了罢了,没有伤到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她一向可是靠才华吃饭咳咳。
“咔吧-”一声清脆的嗑瓜子儿的声音,不用说,正是慵懒惬意的不像话的督上大人,用着他那如玉的纤纤玉指,捻起一颗黑亮饱满的瓜子儿,在嘴里嗑着。
水夭夭眨巴眨巴眼睛,臭屁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只觉得肚子里已经空空荡荡,眼巴巴地看着楚烠,身前的那一碟色泽诱人的不知名糕点。
或许,她能用自己的精神力将那碟糕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过来?
然而,一连咔吧咔吧施施然地嗑了好几颗瓜子儿,楚烠神色淡然,似乎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水夭夭哀怨的神色。
水夭夭心一横,伸出个小腿儿,忍着传来的不适疼意,不动声色地悄悄咪咪挪了挪。
只是,小腿儿刚刚伸出去,小屁屁一挪还没着地,楚烠眼眸一抬,淡淡地睨了一眼,水夭夭心里一抖,小屁屁又坐在了原地。
“再敢乱动,本督索性废了你另外只手,让席嵘也好练练手。”绯红色的唇瓣一张,吐出个黑亮的瓜子壳来,楚烠捻了捻指尖,重新执起一颗瓜子儿。
额--
水夭夭撅了噘嘴,丝毫不怀疑楚烠这句话的可信度,也不敢再乱动了,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地坐好。
“督上,今天天气真好。”水夭夭话一出口,恨不得就给自己俩大嘴刮子,明显没话找话的尬聊意味太过强烈。
“咔吧-”清脆的嗑瓜子儿声,及其和谐,楚烠斜斜卧着,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甩过来。
这,就很高冷了。
水夭夭抽了抽嘴角,默默地闭上了嘴巴,努力地忽略掉面前的那尊大佛。
片刻后,到底还是架不住肚子里传来的咕咕饿意,水夭夭腆着一张老脸,呸,腆着一张嫩脸,对着那盘不远处精致小巧的糕点咽了咽口水,呐呐开口:“督上,可否劳烦您老赏夭夭一块糕点?”
楚烠终于有了些反应,偏了偏手支起身子,一缕墨发散散垂至肩侧,在素白的锦衣上分外醒目,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瓜子儿,轻启唇瓣:“怎么,饿了?”
废话,不饿能向您老要吃的?
虽然很想甩白眼,水夭夭到底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汉,眯眼一笑,点了点头。
楚烠抬了抬手,纤长如玉的手指一伸,从面前的高脚玉碟里拿起一块小巧的糕点,及其优雅地执于指尖,淡紫色做工精致的糕点,衬得手指过分白皙,却又修长好看。
“想吃?”楚烠淡淡一笑,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绯红色的唇瓣犹如暗夜绽放的曼珠沙华,却又极其自然仿佛天生如此,看着水夭夭满眼放光地盯着他,手里的糕点。
看起来好好吃,水夭夭抿了抿嘴,满脸放着略显诡异的绿光,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啪--
冷不丁的一声,剧情套路急转,楚烠一丢手里执着的糕点,准确地落于玉碟原先的位置,拿起旁侧的一块暗紫锦帕,极其优雅地擦了擦手。
这个天杀的!
完全目睹全过程的水夭夭,登时就黑了脸,满心满眼都是冲上去一口咬死楚烠的想法。
结果是蹭蹭蹭冒出来的怨气,跟着饿意,汇在一起,齐齐坠到肚子里。
楚烠淡然地起身,宽大的锦衣松松垮垮地随意套在身上,撩了撩衣袖,轻轻拍了拍手,门外,倏地进来四个内侍。
皆是统一服饰,面色肃然,每个人的手里,都一左一右端着花梨木的托盘,隐约可见托盘里置着配套紫色鎏金的碗碟。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四个内侍手脚干净利落地摆好托盘里的膳食,几乎都没发出些什么声响,又犹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水夭夭张大嘴,已经被这剧情急转直下的一幕,怔愣到有些回不过神来。
甜腻惑人的香气迎面袭来,水夭夭正在晃神间,只觉得身子一轻,也没觉得哪儿被碰疼,只是被那沁凉的锦衣触感,恰到好处地拉回了她的心神。
水夭夭右手动不了,兴许是怕自己掉下去,左手及其迅速地,揽住了楚烠的腰肢。
看上去,倒像是水夭夭极为顺从还带些迎合的意味。
天地良心!这真的只是顺手,真的只是角度位置刚好。
楚烠也不说话,毫不费力地将水夭夭抱在怀里,迈着步子,直直走到了圆桌旁。
无瑕暗黑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溜儿的膳食--鲜菇鲫鱼汤、蚕豆猪蹄汤、乳鸽汤、乌参鲍鱼煲鸡汤、山药排骨汤、酸萝卜老鸭汤、玉米虾仁粒、蛋蒸乳酪、枸杞燕窝羹、红枣阿胶糕、红豆芝麻球,还有好些清淡的小菜。
及至桌前,楚烠坐了下来,抬起一只脚,交织细密刺绣花纹的墨靴径直踩在旁侧的凳脚上,刚好形成了个三角的空间,让水夭夭窝了下来。
“督,督上,你老这是要喂猪?-”麻溜地扫了一眼桌上满满的菜肴,水夭夭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楚烠空出手来,精致的下颔一抬,睨了一眼圆桌上的膳食,微微停顿之后伸出手去,锦衣的衣袖有些宽松,已经往上卷了些,露出一小截洁白精瘦的手臂来。
以前倒是没注意过,楚烠的手腕处,似是带着饰物,银链子一般缀着好些金紫色的小石子儿,看上去晶晶亮亮的好看的紧。
水夭夭也没乱动,只扫了一眼便老老实实窝着,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盛了好几勺已经熬至乳白色的鲜菇鲫鱼汤,楚烠垂下眸去,用玉瓷小勺轻轻拌了拌,随即舀起一勺,猝不及防地递到水夭夭的嘴边。
“咳咳,督上,夭夭可以自己来。”水夭夭一脸惊悚地清咳了咳,忙不迭地摆了摆头,她是伤了,可不是残了谢谢。
楚烠保持着手上的动作没变,纤长华美的睫羽微动,淡淡地以眼神示意着那绑着绷带的吊臂,幽涧深潭一般的嗓音响起:“手不方便。”
水夭夭一脸认真地举起自己完好的左手,还在楚烠的面前晃了晃,乖宝宝一样的开口:“督上,左手没事儿。”
莫名地,水夭夭话一说完,只觉得周身的气息似乎都有些阴测测的,看了看另一边敞开的窗户,心想着这晚上的夜风倒也有些凉意了。
楚烠唇瓣一扬,娆色天成的面容上辨不清具体意味,对着水夭夭在面前晃动的左手,轻声一问:“可是需要本督帮你将这只手也废了?”
擦--
水夭夭晃的正欢快的小手,一下子就顿在了半空中,随即逃命一般地缩了回来,这反应能力,也是被楚烠给训练出来了。
讪讪地笑了笑,水夭夭打着哈哈:“督上说的是,这手确实不方便,那就劳烦督上您了。”
楚烠一本正经地颔了颔首,重新舀了勺鲫鱼汤喂到水夭夭的嘴边,面色似乎也带了些满意。
水夭夭张开嘴,就着楚烠的纤纤玉手,乖巧地喝下了勺子里的鲫鱼汤。
嗯,鲜香细腻,温热暖胃,水夭夭咂了咂嘴,回味着刚下肚的鱼汤味道。
“本督向来是个菩萨心肠,这等屈尊的事做便做了,”楚烠又舀起一勺鱼汤,及其自然地喂到水夭夭的嘴边,说着丝毫不觉不妥的话。
菩萨心肠?!
这怕是帝都有史以来最天雷滚滚的冷笑话了,水夭夭抖了一抖,想象着帝都的其他人听见楚烠这话的反应,怕是要齐齐一头撞死了。
顿了一顿,见着水夭夭神游的表情,唇瓣微抿似绯红烈焰,楚烠接着开口:“毕竟也是本督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乖女儿。”
水夭夭刚要喝下去的一口鱼汤,到了嘴边生生诡异地呆住,对于楚烠的那句一把屎一把尿,内心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一定要在她如此美滋滋喝汤的时候来一句一把屎一把尿么?
原先觉得鲜香细滑的鱼汤,莫名地,似乎都带了些屎尿的味道,水夭夭一脸欲哭无泪。
“督上,此等污秽之词,万不能从您老如此高雅神圣的嘴里说出来。”抿了抿嘴,似淳淳劝导一般,水夭夭满脸痛心疾首地开口。
当然,主要目的是不想让这厮毁了她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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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章情话一分享:倘若深情被辜负
余生尽予孤独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