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怀恋的东西往往不能再现,大多原因在于心境吧,而正好是那个时间的夜,那般明暗的月,那样数目的星辰,抑或那个做事的自己,那般模样的亭子,那样的晚风。可有时,却仅仅只是当时并未用心细看的倩影,而如今愈发清晰。
“主子,喝药了。”过了大约近两个时辰,青阳端着药碗走至兰沁身边道。
兰沁先前看他同凤祁的一位护卫走出拱门,觉得他果真小心,连如厕也让人跟着,果然不用自己操心,却不想他是给自己去熬药了。此刻她依旧全然没有自己才是那个时常让人操心的人的自觉。
“现在吃药?”兰沁先是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汁液,然后看了眼一旁的几位公子。
“是,虽不大妥,但主子已经好几日未服药了,属下方才借了药房。”青阳道。
“……要不,明日再用?”兰沁带些商量的语气看向青阳。
“难道兰沁小姐是怕药苦?”凤祁文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很是好心的起身将桌上的蜜饯放在兰沁面前道:“吃了药吃这个,甜的。”
对于凤祁二公子给自己蜜饯这一举动,兰沁本能的认为他心存故意,虽然此时她是真的冤枉了凤祁文渊难得一发的善心,但就冲在安阳城初见时他留于她心中的印象,以及他嘴角那抹在兰沁看来贴着不安好心标签的笑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兰沁感觉自己世家大小姐的风范可算被丢尽了,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会,兰沁只是觉得在此处用药有失礼数”。这话半真半假,众人看得明白,方才她一抬头看见自家护卫手中的药碗时很是深深的皱了眉头,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药毕,兰沁望了眼夜空,想着大约子时了吧,转头看了看仍在下棋的凤祁文渊与凤祁文宵,又看了眼翻书的宫无凌,最后落坐在原来的位置,与钟离穆成开始抄书。
花影随着月光一点一点移上栏杆,由于这里气候偏热,尽管此时有风袭来,却没有寒冷之感,加之亭外荷塘内偶尔几声蛙鸣,倒也惬意。
寅时过半,在翻完所有画本子,抄了一本女子德行之类的书后,宫无凌抬头扫了眼已抄完两本书,现下正翻看画本子的钟离穆成,又扫了眼还在对弈的凤祁两位公子,眉尾不自觉一挑。不为别的,都快一夜了,这两位公子竟然两局棋未下完。
他知道,这两位是出了名的好下棋,棋艺不高不低,落子极慢,讲究的策略是能拖死一个是一个,性子稍急些的人绝对是不愿与他们对弈的。最后,他将目光转向兰沁,她刚收起第三本抄完的书,也正落了笔看了眼月光,复又收回目光扫向周围人,直看到宫无凌时,对了眼神,愣了一瞬。
宫无凌淡然收回目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瓷**递向兰沁道:“离功散。”
“……唉!”兰沁看着白玉瓷**顿了一瞬才轻轻的唉了一声。
“你这大失所望一样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宫无凌依旧语气淡淡。
“不是……我没想到你人这么好。”兰沁这话真诚极了,尽管瞬间兰沁便反应过来,此语不应该被如此真诚的说出,立马改口道:“不是,兰沁的意思是公子真是好人……”
兰沁的一众护卫此刻很庆幸自家主子说出的话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还在想使美人计是否能成功得它。”话说自家主子会使美人计么,凤颜凤染很是默契的互看了一眼,复又连忙低头。
听到几声不厚道的低笑声,宫无凌将手中书向高抬了抬,顿了片刻道:“试验品。”
“兰沁谢过公子。”兰沁收毕,起身行了谢礼,抬头宛然一笑,复又低头开始抄第四本书。
“如果没有这一切,她或许就会一直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没有刻意的隐忍,没有百无聊赖的空洞,没有漫不经心的敷衍。可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场的几人神色各异的自作自事。
“栖溪这地方可真热闹,每日都有戏看。”天亮时分,看着一众人搀扶着面色苍白的流月远远走来,兰沁眉眼弯弯的边笑边起身。
“嗯,兰沁小姐来了之后格外热闹。”凤祁文渊落下一子道。
“这是第几局了?”兰沁走至棋盘边。
“第三局。”凤祁文渊道。
一晚上三局还未下完,这耐心让一向没耐心的兰沁很是羡慕,并且,她淋漓尽致的将这份羡慕写在了眼睛里。此举倒让刚抬起头的凤祁文宵出现一瞬的不自在,向后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紧接着便听见兰沁道:“是否可以磨练耐心?”
“……”凤祁文宵将前一刻心脏不自觉收缩归咎于好些时日未见自家后院妻妾之故。
“嗯。”凤祁文渊嘴角噙着笑。
亭子外面流月一行已然到来,很是惊愕的看着亭子内的景象。先前在凤祁别院外时,守门的人告知流月,自家主子在后花园,她还疑惑这个时辰他在后花园做什么,然而此刻,聪明如她便知自己这伤是白受了。
原来,流月借昨日兰沁失玉之事,自导自演不仅让自己受伤,还连夜对她指使的君德下了杀手,可惜的是,兰沁在江湖上几年,该见的也见的差不多,总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小把戏里。更何况若真轻易栽在这里,她想要的东西恐怕就更难见到了。反正她是黑白颠倒着过日子,心里憋屈已久,且又不能还回去,拉着他们陪自己坐一夜,果然心里面舒坦了些。
兰沁觉得流月成长的环境一定是后宅不安,这一点倒让兰沁猜对了,流月的父亲凤祁大长老妻妾加起来足足有九个,还不包括被弄死的五六个。她虽自小是被宠着的,但自家娘亲与自家父亲一众妾氏争风吃醋的手段,到底被她学了个七七八八。
看着弱柳扶风的流月小姐美目含嗔的望了过来,兰沁觉得自己的心肝不住的颤了一颤,很识趣的离凤祁文渊拉远距离,向亭子一角的宫无凌方向靠去。
美人频频送来目光,奈何这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五官棱角分明,风姿奇秀,宛松似主,再多一份玉质,便与正常时的凤祁大公子凤祁文熠无二的凤祁二公子压根儿没抬头。
其实,凤祁文渊曾经是喜欢过这位娴雅柔弱的流月小姐的,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然而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流月的心一直系在自家兄长凤祁文熠身上。后来,一次次看清她娴雅柔弱下的真面目后,一向自负的凤祁文渊不得不承认,自家兄长告诉他流月并非他的良人那句话原来是对的。
还是凤祁文宵看不过,起身向流月道:“可是受伤了?”
“嗯。”流月神色恹恹答道,看得出来,她对这位凤祁文宵的态度连对凤祁文渊态度的千分之一都不及。
“可知是何人所为。”凤祁文宵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看来是习惯了。
“已派了爹爹的护卫去查。”流月道。
此刻扯出了凤祁大长老,分明是说让眼前之人别多管闲事。
“还真有趣,看来凤祁族内也不安生。”兰沁很是不厚道的想着。
“带大夫了吗?”凤祁文宵闪过一丝不悦。
“没有。”流月看了眼亭子内的宫无凌,终于抬头正眼看向凤祁文宵,似乎觉得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去请个大夫。”凤祁文宵并不理会,吩咐完侍卫后转头向流月道,“先去休息吧!”
“……我家小姐以往来时,一向住在留仙居,其他地方住着身子会不舒服。”感觉自家小姐掐着她的胳膊,流月右侧的侍女开口道。
尽管凤颜、凤染听了这话很是生气,但明白自己是客,便也都不动声色。
一袭暗纹水墨衣衫的凤祁文渊终于抬起了头,只向那边扫了一眼,流月及其侍女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
倒是兰沁,竟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这别院里有两个叫留仙居的地方?兰沁以为自己对取名字这事儿已经是最懒的,却不想还有人比兰沁更懒。”
“……只有一个。”凤祁文宵面上有些挂不住的道,毕竟流月是凤祁一族的人。同时也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兰沁很明显极不愿意待在这里,可自家族内之人却亲自给人送来梯子。
凤祁文宵得的命令是带兰沁回族,他知道,不仅要带她回族内,而且带回之前,这位兰沁小姐需得安然无恙。越是被重视,才越能引此次背后操纵之人的注意,以至于引他现身,从而将他放置在明面。还有一点便是兰沁背后的另一股势力,而这一点怕是连这位兰沁小姐自己也未察觉。
“哦,原来那地方是别人住过的。”兰沁这话虽说的和以往一样漫不经心,但里面的嫌弃却表达的很显而易见,而且还嫌弃的很孩子气,接着又道:“我的别院离这儿不远,公子若担心兰沁跑了,可派人跟着。”
“……小姐客气,届时在下去请兰沁小姐。”凤祁文宵看着道了别礼便要离开的兰沁有些头疼,真是一个比一个任性。他决定回去同身为族长的自家大伯发发牢骚,为何放着身为少族长的大哥,以及身为少族长弟弟的二哥不用,非让自己这个三公子来接手此事,他只好赚银子,并不好其他的啊!
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位守财奴凤祁三公子贪心,看上了自家大伯新得的一个琉璃花尊。凤祁文宵这守财的性子若被兰沁晓得,一定会被骨子里不怕事儿大的她,寻机会让他与同样守财的湛凌玉一较个高低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