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穿过一层层的石门,一排排的竹,终于寻到那奇妙的声音来源——
那竹林的后边就是一处天字房的庭院。
而那庭院每本是独立在每一套客房后面,是用参天的巨竹隔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一般人是无法穿过的,要从客房的后门才能进入,只不过阮淼笙身材纤瘦,又不过八岁孩提的身量,所以能穿过那片竹林之间的间隙而不需要经过客房。
而她居然因为一首曲,便在不自觉间闯了人家的后院,只是她来不急思量这件事,因为刚从竹林里出来,看到不远处长廊下坐着的人,她便愣住了。
那人唇红似血,肤若凝脂,鼻梁高挺,朗目疏眉,所有的一切都巧到好处。前几日的雪还没有化,这里不同刚才的院子人为地被做出绿意盎然的景色,而是保持原生的美,除去那一大片绿竹,天地间还是雪白一片,他置身于那样纯净的景色之中,周身好似散发着炫目的光芒,宛如神祗。
前世,阮淼笙在京都见过无数容貌俊美的贵族公子,比如——慕容家的那位貌比潘安二公子,比如——华雯郡主府上的那位身藏暗香又美艳无双的面首,但那时候她只觉得谁都比不上宣墨,眼里从来都看不上任何人。而此时眼前的人,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这般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容貌,不论谁要与他相比较都是自取其辱。
她突然想起书中描写的“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原以为这都只是被作者假想和夸大出来的,世间不会存在长相如此完美的人。不想今日竟然看见真如书中描写如出一辙的完满之人,而且还是个男子。
可她却忍不住皱起眉来:月盈则亏周而复始。也不知道这样过分惹人注目的容貌究竟是好还是坏。
那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曲罢,他才十分缓慢地抬起了眼睛。
虽然被人突然闯入了后院,可那人似乎毫不在意,只看着她的方向,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没有任何的敌意和提防。他只是淡淡的,像水,也像他的箫声。
就这么看着她缓缓向自己走进。
她从后院走到他坐着的长廊下约莫有九十尺的距离,前两日下的雪没被任何人踩过,像是柔软的洁白杨絮,好在她的鞋子不脏,走过来只是踩出一排小小的脚印,深深浅浅,没有让那片雪白被破坏。
因着地上的雪很厚,所以她走得很慢,终于到他身边,近处一看更是靡颜腻理,美不胜收。
“你为何盯着我看。”
不是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间的后院,而是问她为何盯着自己,她的目光毫不掩饰,眉毛紧紧皱着,仿佛在想些什么。
“你生得好看。”她回答的样子似乎很理所当然。
他还未见过如此大方地夸他好看的小姑娘,尤其看她说得如此郑重的样子,淡然的脸突然蒙上一层笑意,却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回一句:“谢谢。”
“不用。”她说的是实话,何必要谢。
走到近处才发现他坐的是木轮车,看来是腿脚不便。莫名惋惜之情从她心里蔓上她的口鼻,像是喝到世上最苦的药。好像世上最宝贵珍惜的玉石上出现了一条无法修补的裂缝。
“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月与萤。”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两人又不说话,她抬头,他低头。
他也学着她打量的神色看着她,两人就这样互相盯着,也没有半分尴尬。
就在两人都专注于此时,突然见到一个小小的白影从天上掉落下来,由于他低着头又十分专注,所以没有半分察觉。
“小心。”条件反射般地,她高高抬起双臂,接住那个掉落下来的小物,全然忘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嘶——”她忍不住呲起牙来,肩膀上猛然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毛,伤口好像又被撕裂了。
可她首先做的不是管自己的伤口,而是举起手中刚刚接到的小东西。那是一只白色的飞鸟,雪白的羽毛沾上了血污,许是这个伤口让它突然从天上坠落的。她看了心疼,温柔地抚了抚它细软的羽毛,柔声道:“你怎么受伤了。”
她在和手中的鸟儿说话,当然,它不会回应她。
“你的手臂也受伤了。”她看着手中的白鸟,他看着眼前的她。他的眼睛眨了一眨,好像有细碎的宝石在他的眼中,在朦胧的目光里闪闪发亮。
“啊......是啊……”
她猛然记起前世因为这次受伤,右手落下了很大的毛病,连简单的抓握都变得十分困难,所以她练了用左手写字,左手舞剑,可虽然付出了比其它人多很多的心血,能做到的却也不过尔尔。想到这些,她的眼神变得暗淡起来。
“我或许能帮你看看。”
“你是大夫?”她有些好奇,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算是,只是爱好看些医书。”
“没用的,莫神医给我看过了,他都没办法了。”阮淼笙听了他的回答,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莫神医做了几十年的军医,而且医术了得,在整个云中无人能出其右。她的伤口让莫大夫都无可奈何,眼前只是一个闲来无事看看医书的‘外行’,又能为她的伤做些什么。
“我愿意一试。”他坚持道。
在他看来,她是为了帮他接住要砸在他头上的小鸟才会又把伤口撕裂,他自然有责任。
“好吧。”她答应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并非常人,而那种非凡,不光是容貌上的。
而且在她心底,似乎还是抱着希望。即使面对着的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概率。
“外边风大,若是小姐不介意,我们可以去屋内。”
“嗯。”她点点头。
她右手虚握住,护住受伤的白鸟,左手自然地扶住他所坐的那架黑色轮椅,准备把他推进屋内,出乎意料地十分容易操作也很轻便。
他们都没有看见的是,在屋檐上,有一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正默默观察此时发生的一切,直到看到他们捡到那只白鸟,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轻轻跃身而起,便消失了踪影。
推他进了屋子,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手帕,再将飞鸟轻放在手帕上。
看出他疑惑的眼神,她笑着道:“桌子太凉。”
房间虽然已经摆了三盆炭火,比起外边十分温暖了,可木桌木椅还是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
竟然是怕凉到鸟儿,他听了笑了笑,眼前的女孩果然十分特别。
“你先帮它看看吧。”
“好。”他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他也知道无法拒绝,所以很自然地答应道。
“这伤口似乎是被刀割出来的。”她皱起眉,那伤口细长,没有伤到骨头。
“嗯。”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先是清理了伤口上的血渍,擦伤药,又找来几根小木棍固定,便算是处理好了。
“伤得不算重,应该几天就会养好了。”细心地处理完白鸟,他盯着她,意思是:它处理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疾不避医,况且她如今在别人眼中只是个小孩,伤口也不过是在肩膀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这么想着,将衣服的肩头拉下来些,肩上的纱布便显露出来,刚才撕扯到伤口让猩红的血渗透纱布,像一朵盛开的花。
他虽是坐在轮椅上,却还是比她高半个头,由上至下地看着她纱布上的血渍,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有感同身受的痛。
“得罪了。”淡淡的一句话后,他小心地解开肩头的纱布,血粘住了最里层的纱布,不好揭开,不自觉地往轻轻吹着凉气,以减缓伤口带来的疼痛。好一会,才见伤口狰狞地显露出来。
桌上摆放着一个不大的黑木盒,似乎和他所坐的木轮车是同样的材质,若不仔细,是无法发现盒子上细小精细繁复的花纹的,而她仔细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盒子上刻的到底是什么。
把盒子打开,里面有数十个半指大的瓷瓶,和一个半手大的碧玉器皿,取下上层的隔板,下层是长长短短的银针,整齐地按照长短粗细的顺序整齐排列。
先取了几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混合在那个碧玉色器皿中,单手点着了桌上的火烛,取出一只银针,沾上器皿中的液体,又在外焰上烤了一会。银针的针尖慢慢变色,由银变绿最后变成赤红。
“可能会有些痛。”他温言道。
“没事。”若是能医治好右手,一点点痛怕什么,前世今生,刀剑火烤,她又有哪种痛没有尝过。
针尖带着高温穿过皮肤,可他的手法很温柔,又刻意控制着力道,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痛。
一根又一根的银针,他太过专注,以至于在额间出了一层薄汗。
在他专注地施针的时候,她则专注地看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