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和郑嬷嬷带着人怏怏地离去。
回到内室,服侍阮玉珠的几个人都是喜忧半参。
李嬷嬷年纪最老,经见过世事。她认为张嬷嬷和郑嬷嬷说的未必全是实话,然而婚事却肯定是真的。
安定侯府,世子向咏枫,这些也做不了假。
“……这样的家世、人品,就算是夫人还在,为姑娘尽力谋划,这也是上上签。依我看,未必是褚氏好心,只怕还是老太太和老爷心里惦记着姑娘,为姑娘做的安排。”
当年阮玉珠陪着沈氏留在山庄,身边服侍的人本就不多,这些年又各种缘由散了一些,如今阮玉珠身边贴身服侍的,就只有一个奶嬷嬷并四个丫头。
大浪淘沙。人虽不多,却各个忠心,与阮玉珠极为亲厚。
作为奶嬷嬷,别人不能说的话,李嬷嬷是能说的。
“……那些话虽未必中听,但有一句却说的没错。姑娘十八了,不能这样继续留在这里,误了青春……”其实她早就在为这件事情发愁,甚至提出要进京找阮老太太,不过都被阮玉珠拦了下来。
阮玉珠也就这样成了老姑娘。
李嬷嬷和四个大丫头商量,都认为阮梦枚虽对不住沈氏,但对阮玉珠这个亲生女儿不会完全绝情。而且现在阮梦枚的官做的越发大了,当朝三品,脸面和名声都是要紧的。
阮玉珠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侍郎府和阮梦枚的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京城里头肯定是真心为阮玉珠操办这桩亲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应该是觉得亏欠了姑娘,所以想着要补偿。……就是夫人泉下有知,也希望姑娘早些有个好归宿……”
阮玉珠轻叹。沈氏的意见她没法子去问,但是她的奶嬷嬷显然是心动了,很心悦这门亲事。
这怪不得奶嬷嬷,当初她的想法也差不多,认为这门亲事必定是阮梦枚做主。
以阮梦枚如今的地位,嫡长女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不算高攀。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太天真。
如今,她已经无法知道,阮梦枚事先对这门亲事的真相了解多少。但是在她婚后苦熬的时候向阮梦枚哭诉,阮梦枚却斥责她不够贤淑。
所以,对于李嬷嬷的不会绝情和弥补论,阮玉珠只缓缓地说道:“……若真如嬷嬷所说,当初母亲和我就不会被留在这里,母亲也不会死。”
如果当年她能够明白这一点该多好。
说到沈氏的死,李嬷嬷顿时就沉默下来。
半晌,李嬷嬷才又开口:“依着姑娘的意思,是真的不肯应这门亲事,也不进京了?”
阮玉珠知道李嬷嬷的心思。
“嬷嬷放心,我会进京的。”
阮玉珠只说进京,却并没有提及亲事。然而在李嬷嬷听来,阮玉珠这样说,是认可了亲事。
李嬷嬷又是高兴,又是发愁。
“姑娘今天该给郑家的留些脸面,不知道她回去怎么说,这万一要是……”
阮玉珠打断李嬷嬷的话:“不会有万一的。嬷嬷只管放心,老爷一定会来。”
阮玉珠非常笃定,是因为她知道,褚锦绣已经跟曾氏商量定了,安定侯世子夫人的位子非她莫属。而且,她们已经不能再等。
她现在对阮梦枚和褚锦绣非常重要。
不过是让他们来接她,区区小事,他们一定会照办。
前世,她也是不肯跟张嬷嬷和郑嬷嬷进京,就是阮梦枚和褚锦绣亲自来接的她。
今生,她明确提出了要求,这两个人更会来。他们不仅会来接她,还会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任何条件。
“姑娘打算提什么条件?”李嬷嬷立刻问道。
“到时候嬷嬷就知道了。”阮玉珠不肯说,她怕吓到了李嬷嬷。
李嬷嬷叹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当然知道阮玉珠是个极为有主意的。“这山上的日子,本就不该是姑娘过的。不论怎样,姑娘一定要往前看。”
阮玉珠点头,表示听进了奶嬷嬷的劝说。
山庄的日子寂寞清冷,阮玉珠虽安之若素,却从不曾心如止水。于阮家,她想要为沈氏正名。于向家,她想要的是……
安定侯府中被磋磨了几年,她强撑着一口气,当面揭开侯府最不为人知的秘密。看着仇人跌落尘埃,血染阶前,她是嘴角含笑闭上眼睛的。然而,她并不快乐。
她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得到。
“若母亲还活着,她最希望我过怎样的生活?”阮玉珠问李嬷嬷。
无需李嬷嬷回答,阮玉珠自己就知道答案。
沈氏最希望的,是她过的幸福快乐。
所以,她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快乐地活着。
然而这显然并不容易。她要快乐地活着,有些人势必会不快乐。
她要为沈氏讨回公道,她还决不能嫁给进安定侯府。
这两件事,阮梦枚和褚锦绣都不会答应。
可那又能怎么样!他们不会放过她,她难道就肯放过他们?凭什么要用她的痛苦来换他们的顺遂安乐?她就是要自己幸福快乐地活,同时让那些算计她的人不顺当,不快乐。
……
四月初五,夕阳西下,夜色渐浓。
阮玉珠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打量着炕下站着的几个人。
“都准备好了吗?”阮玉珠问李嬷嬷。
李嬷嬷忙点头,一切都按阮玉珠的吩咐安排好了。
“姑娘……”李嬷嬷忠心地执行了阮玉珠的命令,但却很不安心。
“嬷嬷放心吧,我自有道理。”阮玉珠安抚地说道。
阮玉珠历来是大家的主心骨。就在这几天,李嬷嬷亲眼看着阮玉珠言谈行事越发有章法,不像是未经世事的闺阁女子,倒越来越像沈家老主人杀伐决断的样子,让她不由得不信服。
丫头们给阮玉珠铺设被褥,将被褥熏的香香暖暖,又放了个汤婆子在阮玉珠的脚底,让阮玉珠踩着。
虽早就入春,然而山中的夜里还是凉的,而阮玉珠素来最是畏寒。
今天轮到杜鹃上夜,她的铺盖就摆在阮玉珠的脚边。
主仆两人熄灯卧了,一时都并没有睡着。
“姑娘,京城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呐……”杜鹃为阮玉珠掩了掩被角,喃喃地道,声音柔和而低沉。
杜鹃也在憧憬着京城中的生活,应该也很憧憬随着她嫁入安定侯府后的日子吧。
窗外挂着一弯月牙,星子璀璨。阮玉珠合上双眼,按住起伏的心绪。
这些年,她的身边就只有这么几个人。李嬷嬷自不必说,她与这四个丫头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早将她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她厌恨褚锦绣,与阮梦枚、阮老太太置气,苦了自己,也苦了身边的人。
前世的她之所以很快答应进京,未尝没有为身边人考虑的因素在内。
奶嬷嬷老了,得有个好环境养老。服侍她的这几个丫头年纪渐长,也该见识见识世间繁华,有个出路。
“京城什么样子,咱们很快就会看到。……以后姑娘带你们过好日子。”阮玉珠微微睁开眼,仿佛承诺一般。
外间,喜鹊、百灵和夏堇还在围着灯烛做针线。她们听见了屋里的说话声,相互看看,都无声地笑了。
李嬷嬷也很快就知道了阮玉珠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放下心来。
阮玉珠终于想开了。
……
转天清晨,山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不知道老爷有没有动身……”
李嬷嬷担心阮梦枚会因为天气的缘故改变行程,更担心夜长梦多。这么好的亲事,万一褚锦绣突然之间变了卦,那就坑了阮玉珠。
阮玉珠擦拭着沈氏的灵牌,不为所动。
这点雨,拦不住阮梦枚。她的亲事,关系到阮梦枚的前途。
而这场雨,还会为山庄带来意想不到的客人。
……
巳末时分,庄门上终于有人来禀报。
阮梦枚和褚锦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