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修罗刹离世的噩耗如同一声惊雷,很快便传遍了罗刹国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从庙堂到江湖,从田间到酒肆,上至耄耋老翁,下至总角顽童,所有的人都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多少年来,对于罗刹国的百姓而言,修罗刹这三个字,不异于一种精神信仰。而如今,当这种看似牢不可破的信仰突然崩塌后,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在极度哀伤之余,更多地呈现出恐慌无助、善惊多疑的精神状态,俨然就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迷途羔羊。
随着这种悲观、绝望情绪的肆意蔓延,罗刹国各地相继出现了厌世自杀的现象,整个社会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颇为无奈的是,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单凭元气大伤、风雨飘摇的罗刹朝堂,显然是无力回天的。
好在还有胡杏儿,这位身负修罗刹临终重托的娘娘宫第二任掌门适时地挺身而出,担起了拯救民心的重任。
在胡杏儿的建议下,罗刹朝廷一方面出榜安民,一方面张贴告示,捉拿梁王及其余党。
而胡杏儿自己则带领一众武士,先是查抄了梁府,而后以皇帝宇文健的名义,将梁王的财产作为抚恤金,分发给三月十五日大劫难中枉死的众多百姓亲属。
同时,皇帝宇文健也亲率文武百官,在修罗刹羽化升天的驿馆内举行了旷日持久、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
期间,在修罗刹的头七祭日,梁府一家老小、仆妇佣人三百余口也被推上市曹,开刀问斩,算是为修罗刹和屈死的百姓们报仇雪恨了。
另外,由胡杏儿牵头,太常寺卿等官员辅助,协调相关衙门,组织了大量人力物力,开启了清理太庙及娘娘宫废墟的工程,从而也拉开了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的序幕……
如此这般,一道道亡羊补牢般的政令陆续颁布实施后,原本已死气沉沉的罗刹国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一天恰逢小皇子的百日,皇帝特意把胡杏儿和悟空等人也请入宫中,参加庆贺晚宴。
宴会的规模并不算大,除了胡杏儿和悟空,其他受邀的也就是太常寺卿等几个皇帝的宠臣。
席间,兴致颇高的宇文健将胡杏儿封为新任国师,并将择日把她的功绩昭告天下。而同时,皇帝也向悟空深表谢意,并向悟空提出,希望他能永久地留在罗刹国,为朝廷效力。
悟空听罢,佯作酒醉,未置可否。宇文健见状,顿生不悦,可当着胡杏儿和几位近臣的面,却也不便发作。
宴席在尴尬的氛围中草草收场了。心情复杂的悟空在胡杏儿的陪同下,脚步踉跄地回到驿馆,一头倒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近段时间以来,悟空的心里矛盾到了极点。对于是否留在罗刹国当差效力这件事,胡杏儿也曾数次提起,可每次悟空都以“考虑一下”搪塞过去了。
依悟空自由率真的个性,他本可一口回绝。而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从一同西来的秀姑和扇风的言语间,悟空分明已感受到,他们对罗刹国的贵族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向往。而从秋水、小哑巴和悬胆的眼神里,悟空也看到了大家对稳定、富足生活的希冀。
作为群主,当自己的一个决定足以改变周围众人的人生轨迹时,向来做事果断的悟空也变得犹豫了……
但对于自己真实而倔强的内心,悟空又是难以说服的。
每每夜深人静,辗转反侧许久,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可迎接悟空的从来就不是罗刹国的一枕黄粱,而是“嘱咐他前往长安”的叔叔老金头,亦或是“叮嘱他奔向西方”的义兄刑天大士!
到底是去还是留,究竟是顺从本心还是屈从理智,悟空一时举棋不定,焦躁难安!
而如今,当金口玉言的皇帝宇文健当众发话后,留给悟空做出抉择的时间显然已不多了……
这一夜格外的长,悟空翻来覆去,躺下坐起,折腾的头昏脑胀,周身酸麻,就是没有一丝困意。
熬到了五更十分,当悟空已放弃睡眠的时候,上眼皮和下眼皮突然争斗起来。不知不觉间,悟空心中一浑,入梦而去。
在天马行空的梦里,悟空又一次回到了久违的花果山。
徜徉在漫山花开的旷野之间,悟空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位群主。但此群主非彼群主,幻梦中的自己就是一个长尾尖耳、浑身长毛、窜蹦跳跃的猴王。
作为猴头,当悟空带领群猴,在山上摘野果、捉蜻蜓的一瞬间;作为猴头,当悟空纵身跃起,一马当先,率领众猴跳入水帘洞的一刹那;作为猴头,当悟空高高在上,听任猴子猴孙们匍匐在地,高呼美猴王的一霎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畅快淋漓……
可好景不长,很快的很快,悟空发现自己身旁的猴子猴孙竟变得老态龙钟,连咳带喘,更有几只体弱的老猴咳着咳着便绝气身亡了。
大惊之下,悟空窜出了水帘洞,沿着溪流的方向没命的向前狂奔……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气喘吁吁的悟空独自一人在一汪平静的潭水旁定下身来。
“呀……”当悟空对着镜面一般的潭水定睛观瞧时,他蓦然发现那水中的影子已然弯腰驼背,须发皆白!
唉,时间怎么流逝的这么快,不就是几个转身回头吗,记忆中青春洋溢的自己怎就到了风烛残年?!
“轮回苦,苦轮回,繁华过处,岁月成灰,君不见,滔滔江河东逝水,生不修行枉为人……”突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山前山后回荡起来。
“呜呜呜……”悟空听着揪心,悲从中起,不禁顿足捶胸,痛哭流涕……
“山哥,快醒醒……”“群……主,醒……来……”“群主这是怎么了……”在一阵大呼小叫的嘈杂声中,悟空猛然惊觉……
揉揉泪眼,悟空发现枕边已湿,天光也已大亮了,而秋水、小哑巴、悬胆、扇风和秀姑并列一排站在床前,正吃惊地看着自己。
“山哥,您怎么了?是梦见了什么伤心事吗?”秋水十分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梦到了些生老病死的故人,进而想起了长眠在夫子庙中的叔父,由此情绪失控,一时泪奔……”悟空翻身坐起,若有所思地言道。
“山哥,您的心事我知道,您是想尽快赶赴长安吧?”秋水柳眉微蹙,面色潮红,似乎有一点小激动。
“是啊,我是打算到长安去的,毕竟那是叔父的遗愿。可你们大家倒可以留在罗刹国,谋个安身立命的差事,我想胡杏儿是可以提供方便的……”悟空看看大伙儿,强作轻松地笑道。
“山哥,你这是何意?你是想撇下小妹,独自一个人上路远行吗?”秋水芳心乱跳,声音颤抖,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
“群……主,昨……晚你进宫赴……宴时,我……们大家已讨……论过了,我是愿……意去长……安的……”小哑巴正颜厉色地言道。
“一家千口,主事一人,群主上哪儿俺上那儿,俺听群主的……”悬胆拍着胸脯言道。
“你们大家都愿意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起跟着就是……”扇风小声嘟哝着,斜眼瞅了瞅默不作声的秀姑。
“好,既然大伙儿都愿意,那我等明日便赶赴长安!到了长安后,金某一定竭尽全力,为大家谋一个更好的前程!”悟空话说得掷地有声,心里却充满了失落……
到了午后,悟空找到胡杏儿,正式向她提出辞行。胡杏儿见悟空去意已决,也就不再挽留了。
第二日一早,胡杏儿将悟空一行人送出罗刹城,在西门外十里处的一座长亭,摆了一桌酒菜,为众人饯行。
大家团团围坐,勉强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后,悟空便要起身告辞了。
“金先生稍安勿躁,贫道还有话讲。”胡杏儿紧皱双眉,小心翼翼地言道:“此处唤作十里亭,再往西十五里,有个岔路口,一条上坡路往西北,一条下坡路奔西南,这上坡路难行,但翻过一道山岗,便是通向长安城的康庄大道,这下坡路易行,可走到头却是万丈深渊,先生切记不要走错路,以免耽误了行程……”
“多谢仙姑指点,金某记下了!”悟空拱手笑道。
“先生不必客气!先生对我家先师有救命之恩,我们师徒没能及时报答,实在过意不去。先生此行,若路遇坎坷,尽可返回罗刹城。先生不知,贫道已说服陛下,要在城中建一座六义府,作为先生等人永远的家,先生累时,尽可回家看看……”胡杏儿说到动情处,竟然满眼泪花。
“群主、仙姑,小女子有个建议……”听胡杏儿如是一讲,从离开驿馆起便始终沉默寡言的秀姑忽然笑道:“这六义府建成后,肯定需要有人打理,不如小女子和扇风暂且留在罗刹国,一则可以照看府第,二则将来群主回府时,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甚好,先生以为如何?”胡杏儿颇为欣喜地笑道。
“金某也觉着不错,那就让扇风和秀姑暂留罗刹国。今后就是行至海角天涯,金某也会牢记,罗刹国有我们兄弟一个温暖的家……”言尽于此,悟空、秋水、小哑巴、悬胆四人同胡杏儿、扇风、秀姑拱手而别,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