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胡万里难以置信的反问了一句,整个京师有五万太监!他知道宦官在朝堂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也知道皇权、阁权、宦权相互制约,但他更清楚嘉靖对宦官素来管束的甚为严厉,嘉靖朝的宦官远远没有前期后期那么有权势,在这种情况下,京师还有五万太监,自然让他感到极为诧异!
张地安虽然瞧不见胡万里的表情,但却听的出这语气有些震惊,他不由的缩了缩脖子,深怕说错话,他自幼入宫,在宫中煎熬了二十来年,却仍是不得志,自然清楚眼下的机会有多么难得。
略微沉吟,他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回殿下,太监在京师人数确实不少,除了司礼、内官、御用、司设、御马、神官、尚膳、尚宝、印绶、直殿、尚衣、都知等十二监;尚有惜薪、钟鼓、宝钞、混堂等四司,兵仗、银作、浣衣、巾帽、针工、内织染、酒醋面、司苑等八局,合称二十四衙门。
除此之外,内府供用库、司钥库、内承运库、广盈库、广惠库、广积库、赃罚库、御酒房、御药房、御茶房、牲口房、刻漏房、更鼓房、甜食房、弹子房、盔甲厂、蕃育署、嘉蔬署、良牧署、林衡署、织染所、安乐堂等也都是太监掌管。”
胡万里算是听明白了,整个皇宫大内以及跟皇宫沾边的大小事情,全部都是太监在当家,难怪京师的太监数目如此庞大,听的这太监如数家珍,口齿清晰,他不由的心生好感,略微沉吟。才道:“瞧你也是个伶俐的,可识字?”
听的这话,张地安登时欣喜若狂,连忙沉稳的道:“回殿下,奴婢在内书堂练了十几年字。”
内书堂,胡万里知道。是朱棣儿子宣宗朱瞻基为了培养太监专门在宫里开办的宦官学校,只收取十岁以下的小太监,由司礼监秉笔任校长,学长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请翰林院的学士来教导,从内书堂出来的太监一般都明古今、通文墨,写的一手好字。
略微沉吟,他才道:“回头将这二十四衙以及各库房署所的详细情况送来。”
“奴婢尊令。”张地安忙躬身道。
乾清门西墙角,唐金宝和一众侍卫在路口止步不前。后宫不是他们能进的,见的胡万里进后宫,唐金宝就连忙叫小太监将苏云路叫了过来,一见面,他就毫不客气的道:“苏公公,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既然敢撺掇殿下进后宫!你敢保证后宫安全无事?”
听的劈头这一问,苏云路不由的一惊。后宫太监宫女数千人,真要是有人对益王不利。那就是不小的麻烦!他连忙叫屈道:“唐总管,咱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撺掇殿下,殿下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哪里敢劝?”
“哼!”唐金宝冷哼了一声,道:“殿下起意去后宫。就是你这个总管太监失职,殿下日日黄昏散步,你不会安排?”
“说的是。”苏云路连连颌首道:“如今该如何劝殿下回去?”眼珠一转,他便道:“如今一切还未步入正轨,唐总管等一众侍卫也无须遵循宫里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有规矩,便要遵守,这是东兴港的规矩!”唐金宝沉声道:“就说有人觐见,......。”
进入西六宫地界,路上的太监宫女骤然就多了起来,乍然见到胡万里的便舆,所有人都条件反射一般的赶紧面墙而立,一个个年轻而又颇有姿色的宫女更是心里砰砰直跳,益王进后宫了!坐在便舆上的胡万里只能看见一众宫女的背影,从背影看,宫女也有不少年纪大的,服饰颜色也各有不同。
便舆很快就到了毓德宫门前,待的胡万里下了便舆,宫门从内大开,两名女官领着两队红袄绿裙的宫女整齐的分列两侧,齐齐蹲身道:“奴婢等叩见益王殿下!”
苏云路一溜小跑着过来,见的胡万里已经迈进了毓德宫,忙跟了进去,凑上前哈着腰道:“殿下,这天闷热,院子里还凉爽一些......。”
“那就在院子里坐坐。”胡万里颌首道。
一听这话,几个太监赶紧的从屋里搬来桌椅,又忙着上茶,奉上瓜果,胡万里却是摇着折扇,踱着步缓缓的打量两队宫女,一众宫女也不敢抬头,都是低头侧身,天气本就热,再加上紧张,一个个都是鼻尖冒汗。
益王朱厚烨的情况在后宫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的宫女都知道这位才四十出头的江西藩王,在靖难之初,所有的家眷都在南城一役尽数被杀,一众宫女谁不是眼巴巴的盼望着有机会接近益王?谁都清楚,这是难得的跃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如今益王就在眼前,她们岂能不紧张?
胡万里绕着两队宫女踱了一圈,见的桌椅已经安好,便径直坐了,道:“都平身,十人一队,转一圈。”
听的这话,苏云路不由的有些紧张,益王这明摆着是要挑选宫女,武英殿自然是挑选有宫女,虽然不多,却也有十几个,都是经他之手挑选的,而且是根据王府几个妃嫔的容貌身材千挑万选出来的,但益王这些日子却没碰过她们,今日又来巴巴的亲自来挑,是益王的味口变了?还是不愿意想起以前的妃子?
一队十个宫女轻盈的走到跟前,一个个都年轻靓丽,年老色衰、姿色平常的宫女,女官也不敢推上来耽搁时间不是,胡万里仔细打量,瞧着都还只十五六岁到十七八之间,个个偏瘦,他不由觉的奇怪,大明的宫女难道就已经开始讲究骨感?是追求以瘦为美,还是宫中待遇太差,留在宫中的,想来平日里都是地位较低的。
略微沉吟,他才瞥了一眼张地安,问道:“宫女都是多大选进宫的?怎的都如此瘦?”
“回殿下。”张地安有条不紊的回道:“宫女进宫一般在十岁至十三四间。也有更小的,至于偏瘦......。”说着他抬头看了一众宫女一眼,才道:“爷爷沉迷道术,有方士进献丹方,用处女月信制丹药,可证长生不老。五谷乃俗物,为保持洁净,宫女每日进食甚少,多吃水果、饮露水......。”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的想起了明朝三大疑案之一的‘红丸案’,嘉靖应该就是这一两年被十几个宫女谋杀,但却命大,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嘉靖西逃,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再发生。但这事却是引起了他的警惕,宫里的这些个宫女和太监可是有危险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本王不迷信道术,也不练丹,所有宫女一律恢复饮食,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发育之时,岂忍如此摧残?”
说到这里。他不由的闪过一个念头,完全可以借此事攻讦嘉靖。这等天怒人怨之事若是在金陵报刊载出来,必然会引起朝野轰动!
微微一顿,他便接着道:“后宫数千宫女,本王用不着如此多,先裁撤一半,凡是药用招进宫的。有愿意出宫者,发放盘缠护送回家,不过如今京师局势未稳,远处不宜成行,京师以及近郊的。明日便可出宫。”
出宫!所有的宫女都呆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自打进皇宫,好多人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宫,更别说年纪轻轻的就能出宫!从进宫那天起,她们就被灌输过,要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出人头地,要么一辈子在宫中苦熬,年老色衰就在浣衣局、针工局、巾帽局等地方粗茶淡饭苦熬,拜佛念经,祈祷下辈子别再进宫!
宫女们发呆,胡万里身后的一众太监也是发愣,宫女裁撤一半,皇宫的那些苦差谁来做?还能有谁?当然只有太监了!
张地安当即就跪了下来,叩首道:“殿下饮食起居、礼服,汤沐、仪卫、膳食,宫苑日常用品如舆辇、伞扇、灯具等管理还有众多的衣袍鞋袜的缝制都离不开宫女......。”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只裁撤一半,影响不了皇宫的正常运转。”
苏云路却是知道这主子的秉性,说话语气越淡,越有发作的可能,他当即便对众宫女道:“还不谢恩!”
一众宫女如梦初醒,齐齐蹲身道:“奴婢等谢殿下大恩!”
经这一折腾,胡万里已没了挑人的兴致,起身道:“回宫。”
“殿下。”一名宫女大着胆子道:“奴婢愿留在宫中。”
胡万里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这个宫女是十人中容貌最为秀丽的那个,也难怪她有这份自信,尤为难得的是她的这份聪慧,知道如何把握机会,略微沉吟,他才道:“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仰起脸飞快的瞥了胡万里一眼,赶紧就垂下眼帘,轻声道:“奴婢关芙蓉。”
胡万里略微颌首,便快步出了毓德宫,上了便舆便吩咐道:“回宫。”
裁撤宫女,是他兴之所致,但越想越觉的裁撤宫女好处多多,他在福建、南京为官,深知地方百姓对选宫女尤为痛恨,每每天传出风声要选秀女选宫女,地方百姓都是忙着嫁女,‘拉郎配’就是宫中选秀选宫女所催生的怪异现象。
大举裁撤宫女必然会获的朝野上下的好评,而且还能顺带抹黑嘉靖,减少宫里的开支,何乐而不为?不过,宫女始终是不可缺少的,他不由的想起了清朝的选秀选宫女,局限在八旗之内,不扰民!他能将选秀选宫女局限于官员吗?至少现在不行!
回到无武英殿,胡万里到后院洗浴了一番,更换了便服才折回敬思殿书房,刚刚提笔准备练字,一个小太监便在门外躬身禀报道:“殿下,伍子顺在外求见。”
胡万里不由微微一怔,伍子顺才离开没多久,怎的又折了回来?又有重要事情还是有重要消息?他当即吩咐道:“直接带进来罢。”
很快,伍子顺便快步进来,敬礼后便含笑道:“殿下,王富贵的一个师已经在天津登陆。”
“他动作倒不慢。”胡万里说着看了他一眼,道:“就为这事?”
“禀殿下。”伍子顺忙沉声道:“属下在锦衣卫监狱发现几个官员,监察御史杨爵、给事中周怡、工部员外郎刘魁。户科给事中胡汝霖、聂静,御史李乘云等杨爵入狱,有几个官员上疏求情,先后被杖死或是入狱,后面三人则是因九庙灾上疏获罪。”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不过。这杨爵乃是嘉靖八年进士......。”
杨爵!作为同科进士,胡万里自然认识,此人可谓是奇才,因为家贫,二十岁方才读书,三十多岁便中进士,乃同科奇谈,他岂有不知之理?
杨爵因上书谏言获罪下诏狱,主事周天佑、御史浦鋐先后为其求情而被杖毙。给事中周怡、工部员外郎刘魁求情而被一同下诏狱,这事情胡万里很是清楚,入京这些日子,他倒是疏忽了这事!
略微沉吟,他便道:“将他们几人放出来,将杨爵和九庙灾上疏谏言的事情详细写记述,转给金陵报刊载,再有。将嘉靖用宫女经血炼丹的事情也转给金陵报,这事详细情况你问问太监张地安。同时,我将下令裁撤一半以上宫女,每人发银五十两安置回籍,并将革新宫女制度,这事一并在金陵报刊载,要快!”
听的这话。伍子顺苦笑着道:“殿下,杨爵不愿意出狱,说东兴港兵丁剃发,说殿下重用东兴港不忠不孝之人,羞于为殿下效力。”
“这人二十才进学。不意却如此迂腐!”胡万里略微沉吟,便道:“将他们带来,我见见他们。”
“殿下,杨爵......。”
“放心,他认不出我。”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杨爵与他年纪相差较大,在京师观政之时,没有多少往来,不过是宴饮过几次,那都是人多的场合,一晃十几年,印象早就已经模糊,他根本就不担心。
带的伍子顺退出,胡万里又提起笔来,这天气看似要下雨,却是半天没下下来,格外的闷热,不过半个时辰,他又闷出一身汗,端详了一番效果,他便推开后窗,引火就字烧掉,这才出了书房,抬头便见关芙蓉端着茶水,俏生生的立在走廊外。
见他出来,关芙蓉忙碎步上前,道:“殿下......。”
胡万里看了她一眼,既然苏云路能让她来身边侍候,必然是都检查过了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我这里规矩多,既然在身边侍候,事事都的遵守规矩。”
“奴婢明白,苏公公刻意叮嘱了奴婢的。”关芙蓉说着微微蹲了一下。
胡万里径直在茶盘倒了杯茶,啜着茶道:“多大了?”
“回殿下,奴婢虚岁十八。”
“在宫里有没有相好的姐妹,叫几个过来,也好有个伴......。”胡万里说着见贴身的小太监快步过来,料到是杨爵等人到了,便放下茶杯道:“晚上侍寝,去准备下。”
听的侍寝,关芙蓉登时一脸通红,忙蹲身道:“谢殿下抬爱。”
小太监前来禀报,果然是杨爵几人到了,他当即便迈步往武英殿而去,坐定之后,他才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杨爵、周怡、刘魁、胡汝霖、聂静、李乘云几人鱼贯而入,瞥了一眼座上的胡万里,便赶紧的上前拜见道:“罪官杨爵等拜见益王殿下。”
殿内光线比外面暗的多,几人从外面进来,看胡万里自然是看不清楚的,而且依照礼仪,一众官员也不可能盯着他看,敢瞟几眼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胡万里丝毫不担心杨爵认出他来,扫了几人一眼,他便沉声道:“听闻你几人不愿意出狱,是何道理?”
敢于上疏自谏,杨爵的胆子自然不会小,当即便沉声道:“殿下名为清君侧,实为篡位,罪官身受国恩,岂能附逆?”
“你胆子是真不小。”胡万里盯着他道:“篡位又如何?身为朱家子孙,本王不能眼睁睁看着嘉靖断送列祖列宗创下的万世基业!文皇帝也是篡位!却为大明开创了永乐盛世!”
杨爵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殿下不过是借助东兴港海贼之力,如何能与文皇帝相提并论!”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揶揄着道:“按你这说法,堂堂大明京师,被一群海贼攻下了?那嘉靖这皇位岂非更该让位!”
“殿下!”刘魁沉声道:“朝有奸佞,殿下要靖难,当恪守祖训,举卫所兵丁勤王!”
“百年前,我大明卫所兵丁乃是天下雄兵。”胡万里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如今的卫所兵丁已是不堪一击,如何能倚重他们勤王靖难?”
“那也不能借助东兴港这等不忠不孝之外力。”刘魁悻悻的说道:“殿下重用不忠不孝之人,让天下官员士绅百姓如何信服殿下?”
“东兴港众如何不忠不孝?”
“他们剪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用不忠不孝这之人,就不能令天下官员士绅百姓信服?”胡万里说着一哂,嘲讽道:“那本王问你们,太监算不算不忠不孝之人?京师五万太监,嘉靖算不算是重用不忠不孝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