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镇前,昔日田间地垄已经沦为人间地狱,成鹏策元一对父子接在列阵最前,与中燕军武卒贴身搏杀。
大秦的强弓硬弩在这群血魂鬼卒前基本毫无作用,一波剑雨落下,尚有肉身的无灵鬼浑身插满箭簇,变成刺猬。可无灵光,自然也没有痛觉,依旧是冒着瓢泼大雨般的箭矢在前开路,一群连本能都几乎灭绝的残魂,仅仅盯着前方狼烟升起处那一个方向,一路跋山涉水,穿城破关而来,路上艰险不难想象。
轻骑将军闵戎从交战之力策马而出,腰间秦剑都卷了刃,一身的鲜血,赢云当即问到:“前线战况如何,能否攻下龙头镇。”
闵戎翻身下马,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出,两只血手抓着赢云说到:“那数千鬼物正在向此地逼近,无论如何也要挡住他们的步伐。”
赢云抱住闵戎问到:“一千人马,能破了五千人的防线,还再往此地进发?”
闵戎当然无可辩驳,已经他已经没有机会了。赢云掀开了他的铠甲,胸膛上三处刀伤,处处露骨致命,能撑到这里,已经算是大毅力者了。
赢云当即走出帅帐,传令:“投射火油至前方陇田,各营兵马加快修建防御工事,务必将来人,管他是人是鬼都给我拦在阵前。都尉黄行,带着你的三百斥候全都洒出去,我要时时刻刻都能知到那一千血魂鬼卒的动向。”
黄行拜拳后说到:“将军,陇田尚有守军还在与之交战。”
赢云面色阴沉,若是以往他肯定不会放弃自己的兄弟们不管,但此战涉及太大,只能胜,不能败,关键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继续发令到:“我自有考量,去做便是。黄泉路上,我去给兄弟们赔罪。”
黄行再没有多说,只是简单拜礼后说到:“领命。”
三十台由墨家修士紧急制造出来投石车全部运了出来,火油,烈酒,凡是引火之物全部被装上了车架,随着赢云一声令下,“放!”
黑色的硝烟染透了星空,前方陇田顿时火光四起,黑烟顺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声缓缓升空,透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赢云咬牙,不停的指挥着:“放!放!”
时间大概过了几炷香,赢云却感觉过了一年那般漫长,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他心口的愧就要叠加一层,三轮火雨过后,他已经是浑身冷汗直冒,背脊发凉。
而前方终于没了声响,惨叫声,撞击声,拼刀声全部停了下来,一时间死寂的像是水面,只能偶尔听到燃烧着的大树发出的噼啪声。
周遭军士看赢云的眼神都变了,从昔日的敬,又多了一层畏,甚至是一丝心寒。
赢云未曾辩驳或者多说什么,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就算恨,他也认了。
战场之上,人命最值钱,也最不值钱。
待到所有火石全部投掷完后,秦云身形猛然一晃,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倒在投石车旁,一只手扶着车架。
亲卫秦安当即快步过来,扶住秦云说到:“将军。”
秦云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而后有再度看向陇田内的参天火海。
此时天上一封飞剑传书而至,是大将军赢壮亲笔所写,书简上只刻有六个字,“下火令者,赢壮。”
秦云苦笑摇头,对身旁族弟秦安说到:“大将军还是明白我的。”
秦安说到:“那就好,将军就不必背负杀泽的骂名了。”
秦云亦写下六字,飞剑环书,去往中军大营,“秦云,大秦之将。”
意思很明确,为了大秦帝国,我秦云甘愿背负所有骂名。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云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依着巨大的投石车,抬头看看天上,又望向陇田。
正此时,本该寂静无声之时,在前方却传来阵阵不合时宜的惊叫。
秦云下意识戴盔拔刀,领着秦安急忙上前查看。
陇田与安门交接之处,早已被一圈石圈分隔开来,东边火海参天,西边沙石飞扑。
在参天的火海之中,一位狰狞恶鬼穿破火焰,半张人脸被灼烧的血肉模糊,左眼中还燃烧着猩红的火焰,右边脸庞清秀,依稀可见当年死时还是个年岁不大的青年。**的胸膛正中插着一柄烈焰长刀,右手已经全是赤色枯骨,手握已经卷刃了的血魂刀,步伐缓慢而坚定的向着安门走来。
中燕军武卒火烧陇田,其中还有不少泽袍兄弟,一时间士气低迷不振,就此时,居然有鬼卒穿越火海而来,吓的不少中燕军武卒连连后退,失声大叫。还以为是自己死不瞑目的泽袍兄弟,来找自己索命来了。
秦云双手持剑,直接踹来前方颤颤后退的武卒,跃起冲过石卷,双手持剑劈向鬼卒头顶。秦安在身后大喊:“将军小心。”而后自己也翻越石圈,紧随其后。
鬼卒右臂枯骨,没有丝毫肌肉,看起来已是风中火烛,然而力气却也大的惊人,居然单臂一抬便挡住秦云全力一剑,只是脚骨碎裂大半,随着秦云势大力沉的一剑,只能连连后退,差点再度跌入火焰之中。
秦云站在石圈前,一马当先,说到:“我中燕军偏将军秦云,今日与尔等死战石圈之前,绝不让这些鬼卒越过石圈一步。愿随我死战者,归家千户,赠百金,战死者,安家费双倍。”
秦安转头怒喝到:“将军与你们一同阵前杀敌,还怕什么。双倍安家费,免徭役和赋税,你们还怕什么。”
一众亲卫未曾多言,更未曾思索,在见到将军秦云越入石圈之内便已经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的越过石圈,站在秦云身后。
秦云身为偏将军都能身先士卒,还有数百武卒一言不发愿意死战。刚刚士气低迷被鬼卒吓破了胆的中燕军武卒逐渐振奋起来,一位,两位,百位,千位,越来越多武卒提剑走来,刚刚还濒临奔溃的防线被秦安秦云二人,三言两语便重整旗鼓。
秦云见身后人数越来越多,拔剑说到:“推到石圈,以身为线,誓死不退。他们最多只有一千鬼卒而已,我们数万大军,前仆后继,安能让他们逞凶?”
中燕军武卒起声高呵,“杀,杀,杀。”
一时间,杀声冲天。
被秦云一剑险些打回火海的鬼卒成鹏咧牙大笑,半边下巴血肉模糊,半边下巴只剩白骨。若是仔细看去,白骨上,似乎还有老鼠的牙印,本该喜庆的笑容此时却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成鹏缓慢的向前一步,重重踏在地上,面对数以万计的中燕军武卒,他一人张开骷髅大口,朝天发出一声雄壮的嘶吼,火焰顺着他的喉咙一同喷发。顿时,身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火海之中,一声声怒吼随之而出,与中燕军武卒的杀声相撞,两股截然不同,然而却同样振奋人心的声音将天地一分为二。
一边活着,一边死亡。
成鹏一声怒吼之后,燃烧着火焰的眼眶盯着秦云充血的瞳孔说到:“我血魂少主,不会任由你们宰割。大秦帝国是吧,欠我的,欠大将军的,我们当了鬼也要来讨债。现在,正是时候。”
秦云秦剑与成鹏血魂刀相撞,人面与骷髅相互对视。
战事一触即发,处在安门与陇田交接处的一睹窄窄的石圈便成了整片龙虎山战场最血腥的绞肉机器。
中燕军士卒在偏将军秦云的激励下悍不畏死,以肉身硬生生挡住血魂鬼卒数十次冲杀,石圈地势狭小,每次最多只能容纳一千余人,待到一千余人死绝,再有后者接上。
而整座偏营仅仅只有一万名将士。
战事最惨烈之时,石圈内死一人,安门便跳下一人接替他的位置,与那些血魂鬼卒短兵相接。在身后日冕上仅仅过去三个时辰,战死的中燕军武卒尸体已经被石圈还高了。
秦云只得站在同袍的尸体上,继续与这群怎么都杀不死的鬼卒交战。
三个小时过去,成鹏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血肉和骨头,无穷无尽的中燕军武卒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刀痕,虽是鬼卒之身,但受刀的疼痛与**凡胎一般无二。
无时无刻传来的疼痛感让成鹏陷入狂乱之中,挥舞着仅剩的一只胳膊,不停的挥刀砍向前方,若是说交替轮换的中燕军武卒运气好点的还能有喘息的机会,那这一千血魂鬼卒便是昼夜不停。
陪成鹏一同埋葬在地下几十年的血魂刀硬生生的砍断了刀身,就在血魂刀断裂的那一刹那,成鹏短暂的明醒过来,而后继续从地下随便捡起一柄秦剑。
秦云身为大秦老氏族族人,从小便接受严格的训练,身体素质与剑术远超寻常武卒,一直在最前线坚守了三个时辰,都未退下半步。
眼前那群该死的鬼卒终于暂缓了攻势,秦云柱剑半跪,才发现脚踩之人的头颅,似乎格外熟悉。
秦安一开始便身中数刀,刚刚包扎完后又冲了回来,看到将军秦云之后,劝到:“将军,回去稍歇一会吧。至少包扎一下,你的胳膊。”
秦云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整个都成了血泥,血液流淌入陇田之中。
秦云看向身后的那些个兄弟,各个身上都有好几处伤口,却依旧坚守在石圈之上,哪怕脚下已经满是尸体,却也信守承诺,一步不退。
秦云转身,对着中燕军的泽袍兄弟重重一抱拳。
数千武卒回礼抱拳。
今日死,也要死在一起。这便是大秦武卒,这便是中燕军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