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昕并没有孩子,或是因为女人共有的母性,她竟然对怀里的小男孩异常心疼,她边用干净的掌心轻抹去孩子脸上泪水,边哄道:
“宝宝真听话,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眨着一双泪水潋滟的漆黑眸子,糯糯的道:“阿姨,我叫顾念舒,你可以叫我念舒。”
念舒——
是谁给这么可爱的宝宝取了一个这么怪的名字?
秋昕抱着孩子,神色有些微的怔愣。
“这是谁,别人家的孩子也可以这样随便乱抱的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不满的质问声。
舒晓循声望去,入了眼的是个穿着尊贵的中年美妇人,她的年纪大概有四十岁上下,然而,一张保养极好的脸上仍然存有几分风韵。
妇人的左手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他与顾邵深一样,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细细去看的话,会发现他的五官与顾邵深至少有六分相似,只是,较之顾邵深的漠冷与寡淡,他则显得温和了许多。
夫人的右手边则是一个美丽的小女人,虽然是深冬,她下身却穿着一条齐膝冬裙,脚踝直至膝盖处的大片雪白肌肤都绽露在外,她化了淡妆,一眼望去就是个性.感外放的女人。
这三个人,秋昕以前应该从没见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望见他们的第一眼,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秋昕发怔的功夫,那名中年女人已经走向前,她淡淡的瞧着舒晓,好看的眸子里流露着些微的愤懑:
“跟你讲话没有听到?还不把念舒放下?”
秋昕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女人对人竟然这么无礼,她没说话,只是无声的把孩子放下。
“念舒,吓到了没有,来,奶奶抱。”顾庭玮蹲下身子,对着顾念舒张开双臂。
念舒撅着小嘴瞧着顾庭玮:
“奶奶对阿姨凶凶,念舒不要奶奶抱。”
顾庭玮脸上的笑容稍稍僵了僵,她的孙子会忽然因为一个陌生女人拒绝让她抱,这令她感到异常惊讶。
不知因何,听到孩子这几句瓮声瓮气的话,秋昕心里莫名觉得温暖,她站在顾庭玮身后,对念舒挤了挤眼,重新弯下腰拖起地来。
“你是新来的保姆?”
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道醇厚的男中音,秋昕抬起头,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他微低着头,嘴角微勾着一泓清浅的弧线。
或是因为男人眼里的笑意太过温暖的缘故,秋昕有一刹那的恍惚,她笑了笑,仅是浅浅的点了点头。
男人又细细的打量了秋昕片刻,这才迈开匀稳的步子在她身边走过。
“嗤!”
男人不染纤尘的衣角划过秋昕的衣裳,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刻,她忽然闻到一种清新的薄荷清香。
太过熟悉的味道,就仿佛她曾经与他这样贴近过。
此刻,楼梯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顾邵深站在旋转楼梯上,修长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下来。
“爹地!”
念舒脆生生的叫了一声,一溜烟的跑过去,瘦小的身子一头扎进顾邵深怀里。
顾邵深将念舒轻抱起来,他的拇指和食指轻捏着他纷嫩嫩的脸蛋:
“想我了没有?”
念舒嘟着嘴,稚嫩的小手抓着顾邵深的耳朵:“想了。”
“嗯?”顾邵深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难得的笑意,他用挺括的鼻尖蹭着念舒的额头:
“哪里想了?”
念舒的两手放在柔软的肚子上,糯糯的道:
“肚子里。”
秋昕站在门口,她望着顾邵深和念舒亲昵的一幕,忽然有些失神。
顾邵深与他的孩子亲昵,这样的场景应该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的脑海深处仿佛掠过一道模糊的身影——
记忆的最深处仿佛有过类似于这样的景象,或者,那是她失忆之前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
“顾夫人、擎帆、小嫚,您们来了。”吴妈在厨房里走出来,望见客厅里三个人后,她礼貌的鞠了个躬。
顾庭玮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嗯。”
“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您们先坐,我现在就去端。”吴妈满面堆笑,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对秋昕也变得客气起来,笑逐颜开道:
“应该拖完地了吧,帮我一起端饭吧。”
秋昕浅浅应了一声,放下拖把随吴妈一起进了厨房。
顾庭玮向秋昕的背影扫了一眼,目光随之落到顾邵深身上:
“邵深,这是你新请的保姆?真是有意思,刚刚她竟然抱念舒,以后可得让吴妈好好管教一下她,念舒也是她们这种下人可以随便乱抱的么?”
顾邵深没回话,这一刻,眉心却紧紧的锁起。
“邵深,你这是什么态度么?不是我说你,自从姓舒的死了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见了妈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她姓舒晓的……”
“够了!”
顾邵深忽然冷声打断顾庭玮的话,他深蹙着浓眉,漆黑的眼眸里凝结着清晰的痛意:
“杀人不过头点地,晓晓都已经被你逼死了,难道你还不够满意么?”
“邵深,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讲话?”顾庭玮眉心紧锁起来,这些年,顾邵深虽然从没有直说,但她清楚,他内心深处已经对她有了怨怼。
当年,顾家所有人都觉得,顾邵深对舒晓没有感情。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舒晓都已经死了三年,顾邵深仍然没有在当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多年前,安婧姚离开他的时候,他为她自杀过,然而,随后仍然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状态。
然而,舒晓走后,他变得淡漠忧郁,已经过了三年,却一直这样,仿佛一辈子也没法回归正常了……
“妈,邵深心情不好,你就别惹他了。”顾雨嫚揽住顾庭玮的胳膊,拉着她向餐桌旁走去:
“妈,你先坐下,消消火。”
顾庭玮愤懑的看着顾邵深,没再说话。
顾邵深黑着脸,悲恸的情绪像是锋利的刀子般一下一下的在他心里划着。
这时,念舒抬起小手抚在顾邵深的脸上,喃喃道:
“爹地凶凶,爹地不疼念舒。”
顾邵深无声的深吸口气,他努力的平静下情绪,垂头在念舒眉心吻了一下:“爹地不凶,爹地疼念舒。”
念舒转涕为笑,两只白玉般的小手分别抓住顾邵深的左右脸蛋:
“爹地笑一个。”
顾邵深暗暗叹息一声,强行在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这三年里,念舒是他生命里唯一能带给他乐趣的人,孩子越长越大,脸上越越来越多的显现出舒晓的特征,这些年,他尽力什么都给念舒最好的,只是没办法给他一份最基本的母爱。
……
没过多久,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都忙完了,坐下一起吃吧。”顾邵深淡淡吩咐了一声。
“嗌,好。”吴妈拉了秋昕的胳膊一把:
“小昕,坐吧。”
“好。”
秋昕应了一声,吴妈先于她坐下,桌边仅剩了顾邵深右手边一个座位,她也没多想,便入了座。
顾庭玮刚刚与顾邵深闹的不开心,这时,顾家的人没人说话,都闷不吭声的吃饭,偌大的客厅里唯有细微的碗筷碰撞声,气氛多少有几分尴尬。
“爹地,我吃虾仁。”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孩子银铃般的声音。
顾邵深伸出颀长的手臂,正去夹虾仁,念舒忽然拉住顾邵深的手:
“爹地,我要阿姨喂。”
“……”
顾邵深浓黑的眉心微微锁起,然而,虽然因着与秋昕的仇恨一百个不愿,但终究不愿让天真的孩子参与大人的纷争中来,他稍稍犹豫过后,还是浅浅的笑道:
“好啊。”
秋昕诧异于顾邵深的坦率,她对念舒笑了笑,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只虾仁,伸向了念舒面前。
“我不许!”
对面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喝止。
秋昕不由望过去,只见顾庭玮放下手里的碗筷,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小孩子抵抗力弱,跟别人用同一副筷子,万一染上口腔传染病怎么办?”顾庭玮淡淡的睨着秋昕,她的嘴角浅勾起一丝明显的鄙薄:
“你要喂我孙子可以,必须换一双干净筷子。”
秋昕稍稍怔了怔,想到顾庭玮疼孙子心切,虽然话说的过分了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就在她想要去拿新筷子的时候,念舒的小嘴却忽然凑向前,一口将秋昕筷子里夹的那只虾仁吃进了嘴里。
秋昕的神色怔了怔。
顾庭玮的神色也怔了怔。
这时,念舒用小手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小嘴,糯糯的说:“阿姨,我还要。”
“……”
秋昕的嘴角微挽起一丝尴尬的笑意,她放下手里的筷子,对着孩子轻笑:
“阿姨的筷子脏了,你等阿姨,阿姨去给念舒拿新筷子。”
话音落下,秋昕对念舒挤了挤眼,起身向厨房走去。
这一刻,顾庭玮、顾雨嫚和顾擎帆的面色不由都变了变,他们看着秋昕渐渐走远的身影,眼里或多或少的染上一些情绪。
自从他们进门以后,秋昕几乎没有说话,刚刚是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诧异,不是因为秋昕所说的话的内容,而是她的声音几乎与当年的舒晓一模一样。
这样的巧合,着实令他们感到吃惊。
不一会儿的功夫,秋昕拿着在厨房里取的新筷子去而复返。
她耐心的夹着虾仁,一只接一只的喂给念舒。
“你叫什么名字?”对面忽然传来顾庭玮的询问。
秋昕在见到顾庭玮的第一面开始对她的印象就不好,所以,她只是淡淡的回:
“秋昕。”
顾庭玮的神情微微一变:
“哦?就是三年前和姓舒的一起出事的那个秋昕?”
“大概是吧。”秋昕微垂着眼睑,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喂念舒吃饭,始终没抬头看顾庭玮一眼:
“出事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顾总说我害死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似乎叫舒晓,不知道你所说的姓舒的与顾总的妻子是不是一个人呢?”
顾庭玮微微皱了皱眉:“是!”
秋昕清浅的笑了笑:“那就怪了,顾总似乎很爱他的妻子,您似乎又对她很有意见,怎么,你们有仇么?”
“有没有仇轮不到外人来管!”顾庭玮的眉心锁的更深,她瞧着秋昕的目光已经变得嗔怒。
然而,秋昕根本就不曾看顾庭玮,更无从得知她的眼神,她仍是面色从容,云淡风轻道:“我没有管的意思,只不过是随便问问……”
“够了!”顾庭玮烦躁的打断秋昕的话:
“你少说话,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秋昕终于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眸,诧异的瞧了顾庭玮一眼。
明明是一个外表尊贵儒雅的女人,为什么却这么不懂的尊重别人。
“嗡嗡嗡!”
空气里忽然传来手机震动声。
顾擎帆在口袋里取出手机,向屏幕上看了一眼后,温儒的笑道: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话音落下,顾擎帆已经迈开匀稳的步子,颀长的身影迅速向门外走去。
“喂,老大,有时间么?老三新开了一家餐厅,你要不要过来?”电话里传来一道邪肆的男性声音。
顾擎帆站在白雪皑皑的大院里,黝黑的双眸视着净澈的天空:“我在邵深的别墅里,赶紧过来帮我认一个人。”
“嗯?认人?谁啊?”
顾擎帆深吸了口气,此刻,他这张线条明朗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凝重:“舒晓!”
“什么?她三年前不是就已经……”
“少罗嗦!”顾擎帆淡淡的打断杭优良的话:
“尽快给我赶过来,有事见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