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打量了叶知秋一眼,见他浑身是血,道:“好家伙,你这是刚产了崽子么?”
叶知秋听他说话阴阳怪气,脸上一窘,不知如何回答。黑老汉喝道:“老不正经!故人之子,莫要乱讲话。先去泥塘,快些了。”
船夫闻言吃了一惊,奇道:“泥塘?你老糊涂啦?那不是你老人家的禁地么?”
这船夫说话跟连珠炮似得,声音又尖,一连发了三问,黑老汉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快去快去!后面‘八臂哪吒’正追着,你罗嗦什么!”
船夫闻言,又惊叫道:“啥?你个老不死的,没事得罪唐家人干什么!”慌忙拿起撑杆来,显然是对那“八臂哪吒”唐庆山颇为忌惮,动作果然麻利了许多。一边又打量了叶知秋一眼,“是为了他么?嘿,这小子,模样倒长得挺俊。”
叶知秋生的英俊,倒也听了不少人夸奖。只是此刻被个老头子夸,又兼说话语气不阴不阳,真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禁打了个冷战。待见他手中长篙往水中一撑,船便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射出去,心中又是一惊。
黑老汉笑道:“你莫要理他。”
叶知秋问道:“还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黑老汉道:“他名字起得古怪,叫常双双。”叶知秋一听果然古怪,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常前辈。”
那常双双道:“哼,你嘴上没说,心里却在笑我名字似个女人,是也不是?”
叶知秋道:“前辈高人,晚辈岂敢不敬?”
黑老汉打断道:“死鬼,你莫要打岔。”转头对叶知秋道:“今晚咱们喝得虽痛快,只是来了不少扫兴之人,未能尽兴。你请我这糟老头子喝酒,我很感你情。这回我也请你喝,喝好酒!哈哈哈!”
那常双双闻言,又惊叫道:“啥?你是去泥塘拿酒?把你的宝贝心肝儿拿来给他喝?你怕是真糊涂了吧?”
黑老汉嘿嘿一笑,道:“糊涂?你可知这是谁的儿子?”
常双双道:“怎么,瞧你那狗腿样,难不成是皇帝老儿的太子?”
黑老汉道:“放你的狗屁。莫说太子,便是皇帝老儿自己来了,我也不给他喝。”
常双双道:“你就是想给人家喝,人家还瞧不上!”
黑老汉怒道:“你懂什么,我那几坛子可是前朝的女儿红!就是皇帝老儿,只怕也喝不上!哼,我这辈子挖的坟,不说一百也有八十,就数这几坛酒算的上是宝贝,不然我为何费这么大劲,藏到泥巴地里去。”转头又对叶知秋道:“小子,我这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酒,不知你嫌不嫌弃?”
哪知叶知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再过得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伏到船边呕吐起来。这一下倒是大出老气丐意料。他拿出平生最得意的酒来招待,此酒又是费劲心血从一个大户人家墓中盗出,真是不知冒了多大风险。之前所说实在是一句客套话,本拟叶知秋会大大的感激一番,没想他竟然作起呕来了,心下微怒,冷哼一声。
常双双见此情景,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就说嘛!你当是宝贝,人家可看不上!这还倒了人家胃口啦!”
其实叶知秋并非嫌那酒是坟墓之中挖出,只是那常双双虽一边说话,手里却丝毫没有停顿,反而还一杆一杆越来越快。叶知秋生在北方,坐不惯快船,一路上胃里翻滚,头脑发晕,只得闭着眼睛。适才黑老汉发问,正欲回答,哪知一张嘴,这胃中之物便涌了上来了。不过这寻常舟车晕浪虽是折磨人,但不论如何严重,只要将胸中那一口浊气吐将出来,便会立刻神清气爽,更胜平时。
叶知秋一大口呕吐完,顿觉心胸舒畅,再加上适才黑老汉所言,有前朝百年陈酿在前相候,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想到自己失态,急忙抱拳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平生坐船不过五次,更未曾坐过如此快船,不免有些发晕呕吐,适才失礼实属无意,还请前辈见谅。”
黑老汉一听他解释完,由怒转喜,哈哈一笑道:“死鬼,你听到没有?是你船开的不好,可不是我的酒不好!”
常双双一听,这些轮到他心中不快了,怒道:“这小子,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我撑了二十五年船了,还没见人说过我的不是。小子,我劝你平日里多强身健体,别整日寻花问柳,年纪轻轻就掏空了身子!”
叶知秋一时语塞:“晚辈没有...”想到这老人爱绊嘴,干脆懒得辩解,改口道:“是,晚辈谨遵教诲。”
常双双又道:“酒老鬼,你刚说他是谁儿子来着?按你意思,连皇上都还不够了?”
黑老汉哼了一声,道:“皇上虽是天子,可咱们这浪迹江湖,山高水远的,谁把他放在眼里。嘿,再说这皇帝老儿还能当几天,那还不一定!你再往高处些猜。”常双双道:“这就奇了。这还有比皇帝老儿更高的,那不是天上神仙了?”
黑老汉笑道:“诶,倒是不笨,这下让你猜中了。”
常双双嗔道:“这老不死的,又来唬我!你个做鬼的,还请了天神下凡不成?”
黑老汉道:“你不记得了?江湖之中可不是有过一个‘天皇老子’么?”
黑老汉话一说完,叶知秋只感船猛地一晃。原来是那常双双闻言大惊之下,撑船发力过猛所致,
好一会儿,才听常双双道:“你说...你说他是...叶狂的儿子?你说叶狂没死,这是他儿子?”语气似乎激动之极。
黑老汉道:“可不是么。嘿嘿,你说该不该好酒相待。”
黑老汉话音一落,船竟震了起来。再看时,只见那常双双浑身如筛糠一般直抖,嘴里还哆哆嗦嗦地念到:“二...二...二...有...有...二...二...”直如疯癫了一般。
黑老汉见状惊道:“糟了,倒忘了这回事!”慌忙起身,以掌扶住常双双后心,潜运内力输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常双双才平定下来。黑老汉撤了手,对叶知秋笑道:“老不死了毛病就多,你别见外。”
常双双此时如获新生,非但丝毫不见异状,反而似更精神了,又将叶知秋打量一番,兴奋道:“哈哈哈,你这一说,长的还真有些像,难怪这么俊!嘿嘿嘿,你这一说,我倒是越看越俊。哈哈哈,真是太俊了!。”一番话又是“哈”又是“嘿”的,话语重复,端地是异常的激动。
叶知秋不禁又打个冷战,慌忙别过头去,问道:“前辈,你适才所说的‘天皇老子’,所指莫非是我爹爹?”
常双双抢话道:“嘿,可不是吗?除了你爹,还有谁敢称‘天皇老子’了。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叶知秋道:“我二十多年来只在家中呆着,爹爹又不曾提起过,实是无从得知,前辈若与家父是旧识,还望见告。”
黑老汉道:“嗯。是了,算算你爹爹也是二十多年不出江湖了。”
常双双抢话道:“二十五年!”
黑老汉白了他一眼:“人们都只道他死了,原来不但健在,还有一个传人,好,好,武林之福!”说完叹了一声道:“你爹爹自名叶狂,当真是狂的紧,当年这般不可一世,现下除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只怕后辈们也都不记得他了。唉,才二十几年就是另一番光景,岁月不饶人,真是一点也不假。”
常双双又补充道:“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你怎么老记不清楚!”
黑老汉不耐道:“年年都要加个一,我哪去记得清楚了!”
常双双急道:“你就是没良心的东西!”
黑老汉一摆手,道:“是是,你别打岔了。”
叶知秋见他二人争吵,笑笑道:“晚辈生性愚钝,家父始终责怪我不成器,学的功夫不像样,只会交些...”他原话本是“酒肉朋友”,但不免把黑老汉也纳入其列了,当下改口道:“和朋友喝酒鬼混。是以不准我涉足江湖,晚辈在...在一个小县城里一呆就是二十五年。此次实在憋不住,定要出门见识一番,家父拗不过我,便约法三章,这才放我出了门来。”
黑老汉道:“儿子这么大了,早该放出来耍耍威风了,还约什么三章?这可不像‘天皇老子’的作风。”
叶知秋道:“不准我透出家底,想来怕是污了家传掌法的名声。没想到我果然愚笨的紧,才出门两个月,便被前辈识出身份来了。”
黑老汉道:“嘿,这‘愚笨’二字说得!我本以为你未有隐瞒身世之心,原来你是无心之错。那我倒要倚老卖老,说道说道了,也不知你愿不愿听。”
叶知秋道:“前辈教诲,晚辈洗耳恭听!”
黑老汉道:“我见你一掌拍碎了唐定智,嘿,那不成话的折扇,掌力霸道的很,但你这一下就漏了些底子,若是对江湖典故知道清楚的人,你的师承来历便能猜个大概,这是一错。后来你与那唐庆双交手,人家摆明只是试探你功夫,你却真的漏了底,如此才惹了祸,让人当作对头,这是二错。你对我不小心说了个‘叶’字,这是三错。你爹多年不见踪影,你那掌力虽然霸道,但与你爹爹的掌力相比,却直如挠痒痒一般,我虽有三分把握,但也只是试探着问你,哪知你立刻便认了。嘿嘿,这是四错。你爹爹既然叫你不可露底,看来是有缘由的。行走江湖,若如你这般不加警惕,只怕还真要砸了你爹爹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