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大富之家,长生看到了一间客房要比集马镇的关帝庙还大上几分。屋内黄杨木家具一应俱全,锃光瓦亮的漆木牙床让长生自形其秽。带着长生来的小厮打着千儿垂手站在门檐下,长生明白这是胡大人有心在保护自己……
“阿弥陀佛,敢问小哥这里可有洗漱地方?”长生连日来在湖州府大狱之中,整个人都感觉酸臭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对不住胡大人的客房了,小厮笑着进屋推开了客房一扇移门,里面早就预备了大木桶热水和干净衣服。
长生这才知道有钱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小厮也识趣的关上门让长生漱洗了。长生宽衣解带摘下了手上的五色佛珠踏进了木桶涮洗,刚洗完澡就有丫鬟送来了素斋。顺便把长生褪下的脏衣服清理走了。长生暗自嗟叹昨天晚上还是在牢房里吃着断头饭,今朝却是在富丽堂皇屋里锦衣玉食。人生的际遇正如经书说的无常无我,一朝之隔已是天壤之别啊……
入更之后,长生头一次睡在如此奢华的牙床上,可是被暖屋大床反而是让长生翻来覆去难以睡着了。直到街面上敲起三更四点时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屋里有女人在轻声啼哭,长生心里惊讶坐起身子就循着哭声望去。方才自己洗漱的内屋里有着熠熠五彩柔光闪出,长生蹑手蹑脚的推开了屋门……
内屋浴桶的角落里遗漏着长生的五色佛珠,昨夜在大牢之中看到的那个穿着囚衣的女人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墙壁上划着字。嘤嘤的轻声抽泣让人听了心碎,长生看清了墙上的字迹就是湖州府大狱青石墙的冤字!
长生急声问道:“阿弥陀佛,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写了这么多的冤字,是因为你蒙受了莫大的冤屈吗?”
穿着囚衣的女子转过头看了一眼长生,满是刀疤的脸上只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神教人看了不寒而栗。长生知道只有人到了绝望无助时才会有着这种怨毒眼神,女人依旧是专心写她的冤字置若罔闻的不顾长生的询问……
“小师傅……小师傅……我们大人请你准备出发了……”长生迷迷糊糊的听到了有人在拍门,起身打开门只见一位全身银甲的壮汉正在门外等着。
“呃……阿弥陀佛,出发?胡大人现在就要出发了吗?”长生脑袋里猛然清醒道。
壮汉抱拳声如洪钟道:“末将杭州府守备副参杨达,我们大人今日菜市口救了小师傅唯恐集马镇贼人有变。所以命我等看守城门,水军船只现已上路二个时辰后必到集马镇。”
长生惊道:“胡大人为了小僧之事,竟然是彻夜未眼!待小僧穿好衣服马上就来,将军稍等片刻啊……”
想到终于能帮师傅昭雪冤屈了,长生的心顿时间激动万分。穿戴好之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五色佛珠还遗留在内室里,捡起五色佛珠时长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墙上刻着醒目的冤字!既然是那牢狱中的女鬼不愿坦诚相见,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去问明指掌典狱的郝老伯吧……
长生随着杨达来到大厅里,胡雪岩已经是秣马厉兵严阵以待了。湖州府县令吴志承和孙师爷也站在厅堂之中,吴县令的脸上阴晴不定师爷更是坐立不安。
“小和尚,今夜入更时分有集马镇的渔民吵吵嚷嚷的要出城。本官暂且将他们安置在码头了,吴县令你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胡雪岩不动声色的说道。
长生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集马镇的村民要是出城回去那自己被胡大人救下的事肯定会引起镇上的轩然大波。再看看吴县令和孙师爷两个人面有尴尬,此事八九是与他们有关……
吴志承干笑了几声道:“下官都是以胡大人马首是瞻,哪里会知道集马镇渔民出城之事啊?胡大人你莫要听信了流言蜚语迁怒下官,集马镇之事下官也是依法办事啊……”
胡雪岩冷声哼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多说什么了。人马已齐备,我们去集马镇再做道理……”
官家的渡船后面跟着集马镇的渔民的鱼船,胡雪岩将兵丁分管各条鱼船。两个时辰的路程让官船上的吴志承县令如坐针毡,胡雪岩闭目养神对吴县令视而不见。在胡雪岩身旁还坐着一个精瘦干练的老头,只不过老头从上船后就没有说过话。所以船上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是能够猜想到在这条船上坐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
夜风依然,江风呼啸。苕溪河亘古不变流了数千年,水中浮起的冰块还不时的撞击着船舷。长生没有想到素不相识的人竟然会为了自己的案子奔忙数日,要是没有胡大人的古道热肠,恐怕自己早就人头不保了!
吴志承几次想要上前搭话,都被杨达挡了回去。杨达瞪眼喝道:“胡大人为你湖州府之事车马劳顿日夜兼程往返两地,你这个县令怎么那么不懂事。再敢鸹噪小心我将你拖去船头吹冷风!”长生夹在官员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盘腿坐在绒垫铺盖的蒲团上默念着心经……
隔了许久,杨达踱步挑开帘子看了一会道:“禀胡大人,集马镇快到了。”
原本还在养神的胡雪岩应声道:“吩咐下去水师船只停泊外港,不许任何人等离开此地!天也快亮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随着官船靠岸集马镇上的渔民被放回了镇子里,谧静的小镇顿时就有了犬吠鸡叫之声。不消片刻里正刘福带着不少人赶来,刘福虽然说不认识胡雪岩可二品顶戴花翎刘福还是知道的。
“呃……草民刘福见过大人,不知道大人这么早来此有何贵干……”刘福看见了跟着官员身后的长生有些惊讶的说道。
吴县令劈头骂道:“混帐东西,你的眼珠子掉进裤裆里了啊!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胡雪岩大人,快去召集镇上的乡民来迎接胡大人啊!”
胡雪岩抬手道:“且慢!今日本官到此是为查案,繁文缛节一应俱免。集马镇上的刘阁老身体可安好?”刘贵心里暗暗吃惊,老祖宗为官数年也就是个四品内阁待郎竟然有二品大员问及他老人家……
刘福跪道:“承大人洪福,老祖宗身子安好。还请几位大人移步到寒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草民也好……”
胡雪岩轻轻笑道:“本官数日之前到访过此,我看你们镇上的晒场不错。就劳烦里正将镇上的人都叫到晒场吧,本官是奉太后懿旨前来查明关帝庙和尚案子的!”
刘福听到胡雪岩提起了关帝庙和尚时不由浑身一震道:“噢……,那草民这就去通报各家各户,可是关帝庙和尚之事已经是有姚半仙了结了啊……”
胡雪岩不再理会刘福带着众人直奔晒场,兵丁们搭起了三尺高的长台。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集马镇上的村民全然赶到了晒场,刘福刘贵两兄弟搀扶着刘天保上前给胡雪岩下拜请安胡雪岩摆手让兵丁刘天保赐座。
刘天保局促不安道:“胡大人,老朽方才听族人说昨夜胡大人扣留至今,胡大人又把妖僧的徒弟带回本镇不知道胡大人此举何意?”
胡雪岩笑道:“集马镇出了九命案,原非是胡某人管辖之事!可是不久之前先帝驾崩,太后要胡某督办药材途经湖州府看到小和尚跪雪鸣冤就觉事有蹊跷。敢问阁外为官之时,见到有人鸣冤不理不问吗?”胡雪岩说的是官场套话,噎的刘天保顿时语塞。
刘天保思忖半晌道:“全镇上下三百多人都看到了关帝庙井中有女鬼之物,这分明就是老和尚养鬼害人!”
“尔等之中可有人亲眼看见老和尚害人?胡某倒是数日前来此地听说了你们在筹措银子送给吴县令要问斩小和尚,吴县令你说是不是啊?”胡雪岩瞥了身旁的吴志承说道。
吴志承面如土色道:“是下官一时听信了孙师爷的谗言……下官知错了……望胡大人开恩,此事皆是孙师爷在办理下官实不知详情……”
孙师爷惊声骇道:“大人……大人啊……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集马镇的一千两银子可是你让我和他们说的啊,事到如今你却推的干干净净……”
胡雪岩大笑道:“孙师爷,一千两银子就是为了买通县令杀小和尚用的吧?”
孙师爷大呼冤枉道:“胡大人明查,只因是有集马镇里正带着联名杀小和尚的榜文要吴县令立斩。吴县令让草民和里正收银子,收到银子后吴志承上书知府说长生是连杀九人的帮凶……”
胡雪岩拍案怒道:“呔!如此狗官视人命如草芥,不查不问就上报定人生死!来人啊,把这对狗官恶仆押下去。本官要将此二人送京法办!”晒场上村民都眼看着吴志承像条死狗般被官兵拖了出去,起初还对小和尚窃窃私语的人都怔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集马镇晒鱼场上早就不关心变天了。县太爷都让这个威风八面的大人拖下去了,谁还敢多说一句话啊!众人的眼光都投向了坐在台上的老祖宗,虽说这一千两银子是大家凑起来的可谁也不想不明不白就得罪了官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