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媛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时而是红砂山关上染血的旗帜,时而是母亲死时的鲜血,时而是薛巡七窍流血的模样,时而是薛途栽落红砂江的影子,时而是父亲被人斩首的瞬间。
鲁彦,薛纹,祁氏,定国公,还有那在其后操纵着一切的张琮,杀他们的人的模样,却渐渐模糊。
她想喊,想叫,想冲过去救下她的亲人们,想要杀死那些人,但是她的每一弩都穿透了敌人的身体,除了让那些人狞笑之外,无法阻挡这些人的狰狞。
再一回头,就看见乐站在战场之外,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杀伐。
“乐!为什么!”梦中的薛媛质问他。
乐血红的眼睛看着她,表情就与前世死时的样子一样,目光却像是仿佛穿过她的身体,看向了不知名的方向。
他忽然笑了,下一刻已经到了她的身前,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道:
“秀秀,回家吧。”
……
薛媛猛地惊醒过来,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救一样大口呼吸,手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
就听见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渐渐清晰:
“小姐!小姐!奴婢在这儿。”
薛媛从恐惧与慌乱中被唤醒了清明,失神的双眼终于看清些眼前的人。
是竹意,穿着简单,正握着她的手,轻声呼唤。
“……竹意?”薛媛像是确定一样地唤了一声。
竹意眼眶一红,哽咽道:“是,小姐,是奴婢,小姐,是我,太好了,你没事儿……”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到最后,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薛媛低头看着身上盖着的薄被,又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处的营帐。
一侧的武器架上,放着母亲让兴旺送到南疆的铁臂弓,挂着南疆战图,桌上的书卷整齐摆放着。
是父亲的痕迹和习惯。
她真的……回到家了。
心安处为家,有我牵挂人处,为家。
她抬手捂住了眼睛,终于控制住了方才梦中的恐慌,方才笑着对竹意道:
“你可还好?我还担心你呢,生怕小侯爷如今年轻气盛,会觉得你是个奴婢,又是女子,就看轻你,反而误事。”
竹意之前在她昏迷的时候,已经哭了很久,眼睛红肿,听见薛媛这时还记挂着她是不是受了委屈,更觉心酸。
“小姐若是顾念我,就不会这般鲁莽了,”竹意道,“你走的那天我就后悔了,好半天才忍着没求小侯爷追你回来,想着好歹有乐大人在,总不至于没命吧?结果昨晚那声响,红砂山关都震动了,奴婢都吓坏了,真是的……”
“那么大的声音,肯定局面很严重吧?本就牵肠挂肚的……”竹意说着,长叹了口气,“以后,我得跟着小姐,什么侯爷公子的,都不如小姐重要。”
薛媛噗嗤一笑,冲淡了二人之间互相的担心。
“嗯,我知道你顾念我,以后走到哪里咱们都不分开了,”她拉着竹意的手,柔声道,“还有家中的竹韵她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竹意听她提起临江城的人,鼻子再是一酸,点头道:“嗯,小姐说话要算话。”
……
薛媛安抚定了竹意的心绪,问道:“我爹他们呢?河那边情况如何了?”
竹意摇头道:“奴婢一直在这边照顾小姐,不知道关上的情况,军情的事情,我也不好混问,不过我知道昨晚大少爷就带军往河对岸去了,如今还没回来,世子和小少爷、小侯爷还有御风道长,如今都在关上,我听来送饭的人说了,想是世子想借此机会,再一口气打到如果国都呢。”
薛媛听说,也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应该的,上次赶到海里了,赚了二十年太平,这次我估计着能再太平得更久些,”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慌忙自怀中摸了摸,急切地问道:“我身上的那个册子呢?你看见了?”
竹意听问,忙起身到旁边带锁的小格子里取出来,递给薛媛,笑道:“这是什么册子?也值得小姐这般?你是小少爷抱着回来的,这册子掉了帐外,被外面守营的看见,才捡了回来。”
薛媛接过册子,见封面虽然有些脏了,但里面都干净,字也没有污了,方才安心。
“这是夙国大营的粮册,你还记得石桥镇的事儿吗?只怕也和这册子有大关碍。”
竹意倒吸一口气,唤了声佛道:“那我得去谢谢门外那个军爷了,不然要是丢了或者污了,可就失证了。”
薛媛一笑:“是呀,浪费道长的一番功夫,他要生气了,还便宜了那些小人。”她说着,又问,“玉郎看了吗?”
玉郎是薛巡的小名。
竹意摇摇头:“小少爷挂念关上又挂念你,压根儿没注意,听大夫说你没事儿了,嘱咐我好好照料,人就匆匆走了。”
薛媛点头道:“等战事定了,先给父亲过目,爹虽然不管这些事情,但这是里通外国的事情,该让他知道。”
竹意欲言又止。
薛媛见她目光闪烁,将粮册给她,玩笑道:“你我这一路同行,我可当你同大哥一样了呢,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竹意被她逗得直笑,将粮册锁在一旁的柜子里,低声问道:“小姐打算把二老爷的事情,都和世子说吗?”
薛媛微顿,想起了入关时,看见薛练的那瞬间。
那也是临江城有名的王孙贵胄,长相好,年少成名,性格方正,得君重用。
走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将领,还与母亲和自己说要赶在自己的及笄礼之前回家。
而隔世再见,竟然头发花白。
母亲的死,自己的下落不明,对父亲的打击着实很大,薛媛的确担心若是再告诉他祸起萧墙的消息,父亲被气出个好歹来。
想着,她只能叹气道:“不晓得……爹这人性格刚正,又和娘感情甚笃,要是告诉他这事儿,拼着背弑父杀弟的恶名,他也会干的,但我不想。”
她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爹这世该是清清白白的名声,他们不配让我爹背上暴虐杀亲的后世评论。他该知道那些人做的事情,但杀人的事情,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