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营爆炸的次日，薛练要打到夙国国都之前，就往京中写了军报。
如此紧急的军情，又是在铮小侯爷清理了一波南疆潜伏贼子的情况下，所以军报自然极快速，水路、陆路交错，不过一天半就摆在了德初帝的龙案上。
自千秋宴后诸事就没停过的临江城，顿觉又被一股苍江巨浪拍到了一样，风起云涌起来。
四大蛊王之一的慕容家里通外国，把持南疆驿站，隐匿！军情是第一件。
卸甲归田的铮侯家，忽得就卷在南疆诸事的中心是第二件。
薛家大小姐和御风道长潜入夙国大营，一把火烧垮了夙国二十万精锐是第三件。
安平侯世子、护国大将军薛练带兵，誓要打到夙国国都去是第四件。
“等等，你说的第三桩事，是谁做的？”
“薛家大小姐和御风道长呀。”
“哪个薛家大小姐？”
“哎，安平侯世子还有几个大小姐嘛。就是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大小姐呀！”
自茶馆书社里，这类对话第一次出现后，就反反复复不停地被人重复，不过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临江城。
这下，莫说另外几件事了，就是之前种种，都比不上“薛家大小姐还活着”这事情。
本就有名的薛媛，如今硬生生成了临江城最大的传奇，上至宫中府内，下到瓦舍勾栏，将薛大小姐死里逃生、远赴南疆、杀敌卫国的故事，编成了各种不靠谱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至于各方反应，更是精彩纷呈的。
“薛练的这个大丫头，还真像是他的女儿。”德初帝一句话分成了三截才说完，而咳嗽的声音，也一截比一截厉害。
莫皇后就坐在龙榻之侧，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喂他吃药，用帕子帮他擦着因咳嗽太甚而留下的口水。
心中五味杂陈。
她的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夫君，如今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了。
消瘦得厉害，咳得也厉害，就算南疆的事情在这纷乱暗流中算个好消息，但也不过让他稍微多了些精气神，而没能让他的病情有丝毫好转。
虽然之前长公主就对自己暗中提过薛媛的事情，但就算如今确准了，莫皇后也觉得那与自己无关。
别人的女儿还活着，她的丈夫却病入膏肓，不值得她高兴。
“瞧陛下这话说的，”不过，她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还是带出了笑意，顺着德初帝的意思笑道，“薛练夫妇打小就拿她和薛途一般教导，长成这样方才对，要真的只会憨吃憨睡，遇事便无主只会哭的，反成那两口子爱女之心也假了。”
德初帝脸上的笑容不过瞬间，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咳得腰都佝偻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抽搐一样。
莫皇后怕他摔倒，急忙过去扶他，但是德初帝却已经咳出一口痰在地上。
带着发暗的血。
莫皇后想去拦住德初帝的目光，但帝王已经越过皇后的肩，瞥见了那血迹。
他灰白的脸色带了超脱的笑:“看来我的命数，就在这两年了。”
这话一出，莫皇后打了个寒颤，立刻捂着他的嘴，嗔道:
“陛下万岁，这话，不能说。”
德初帝将她的手拉在手里。
莫皇后早年和他在大铮国的时候，是干过粗活的，所以哪怕养了这些年，依旧能感到这双手稍微有些粗糙。
德初帝的后宫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是玉指柔夷再多，都不如握着这双手所能带给他的心安。
“你见过几个万岁的皇帝？朕劳心二十四年，只为了证明自己比那人强，证明父皇看错了，但是如今看……”
德初帝微顿，颓丧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只叹息道:
“说是太平天下，却换不来半点儿那些人的忠心，他们这么深谋远虑，潜藏蛰伏，有时候真的让我觉得，是不是换个皇帝，他们就不闹了。”
殿中的宫女与宦官们，顿时就觉得脑袋上渗出了汗，恨不能爹妈没给生出过耳朵，不敢听这些。
莫皇后脸色早已经苍白。
几个月前，她的丈夫还不是这般样子。
病体沉重这事情，到底是灰了他的心。
她的嘴唇轻轻颤抖，半晌才道:“几个乱臣贼子，也值得陛下这般口气？”
这话是最大的隐秘
许久，德初帝才道:“娘子呀……我，累了……”
这是他当年在大铮国时候说话的语气。
连称呼都是。
莫皇后的眼眶顿时红了，却撑着笑容道:“夫君可不能累，我和璋儿指望着你呢。”
亦是她当年的语气。
德初帝闭上了眼睛，靠在莫皇后的怀里，大概是忽然想起的曾经让他心安了一些，所以咳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莫皇后轻轻给他按着太阳穴。
“你说，”德初帝忽然开口道，“薛练的那个大丫头和璋儿……岁数是不是差得大了些？”
莫皇后心“咯噔”一声，手下却不停，口中笑道:
“陛下什么时候也有了拿这个示恩的心思？”
她避开了提及太子，轻飘飘地将话题引向了别的地方。
“朕若真想，他不会拒绝。”德初帝忽然有些固执。
莫皇后笑道:“不会拒绝，不代表不会怨，这事情陛下别提，想也别想。”
德初帝“嗯”了一声，并不再提这话，而且躺在莫皇后腿上，安心享受着她的按揉。
莫皇后心底，却是起了涟漪。
患难夫妻、携手半生，儿子性格柔顺非常，从不悖逆君父。
甚至就在刚才那一瞬之前，他还叫她娘子，还在想着为太子做些事情。
她以为自己能避过那些事情。
但是当一个帝王觉得命不久矣，觉得事情超出掌握的时候，有些事情，到底还是要发生了。
她甚至想不明白德初帝那话，到底是不信任薛练了，还是不信任自己亦或是太子了。
这今后的吉凶，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
宫中帝后之间忽得就起了嫌隙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那么快就传到安平侯去，不过随着薛媛还活着的消息的传来，侯府上下可以说是喜的喜，惊的惊，怒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