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近来的日子不太好过,他已经十几日声称身体抱恙不出门见人了。
这十几日以来,太白金星来过,太上老君来过,赤脚大仙也来过,甚至久不问天界事由的二郎神君也曾来过。
司命下了狠心,凡门童来报者,一律不见,统统对外称自己报恙。某一日司命的酒友月老阁下悄悄托人捎话进来,说实在是想司命想得紧,今晚将趁着风高夜黑过来看司命,顺便哥俩儿再喝上两杯。
待到夜里月老摸过来,潜到离司命的寝房只半步之遥的时候,却被一道禁制拦在了外面。
月老不由得低声咒骂,这个司命是豁出去要与全天界为敌了,连他这个老朋友也撞了个没脸没皮,没讨到半分便宜去。
司命将自己关在房内十几日,仅靠小童儿们送来的粗茶淡饭裹腹,那真是又闷又饿又无聊,这哪是神仙过的日子,下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可司命铁定了一条心,在天帝收回那条天命之前,他绝不出这屋子半步。
天帝真的是老了,司命忧伤地想。他也跟了天帝十几万年,眼睁睁地看着天帝由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一个驰骋纵横的大将军,变成了现在这副老迈而腐朽的样子。
天帝的老,不仅仅在他的外表,更在乎他的行为,他的想法。上一次天帝不顾所有人的苦苦相劝,给其他分支仙族的首领服下了丹药。
表面上首领们唯唯诺诺不敢不从,实际上据说各分支的仙族对天界此举十分不满,都心存了间隙。
人心岂是丹药能控制的吗?天帝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分辨不出自己的做法已经背离了当初的初衷。
天帝因为老迈而变得昏庸,像人间的许多帝王一样,他失去年青时敏锐的判断力与明智的决策,他变得独断专行,变得想走捷径,用句难听的话来形容,他变得有些不择手段。
比如,他竟然敢胁迫司命,这令所有天界上仙人们的脸都变了颜色。那一日在议政殿,天帝待所有事项商讨完毕之后,忽然说:“司命,你把衔岐大皇子的命格送上来。”
司命几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天帝再次威严地重复到:“司命,我命你把衔岐大皇子的命格送上来。”
司命这才缓缓抬起头,以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道:“陛下,不可。”
天帝有些恼:“司命,我知你一向公私分明,恪于职守,但现在要看衔岐大皇子的命格,不是为了我们天家自己,也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仙人,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我们必须知道他在哪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找到他,然后让他回来。”
司命起身长立,拱手到:“陛下,大皇子何时现身,何时归,要看天意,非擅自可改之。”
天帝终于失去了耐心,勃然大怒:“天意,天意,我只知道再这样天意下去,厉支休打来,我们天界就要变成魔族的鬼畜之地了。
我得承认我老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再次将厉支休封印,而衔岐有,他可以整救仙族,甚至天下苍生。
司命,这样做,难道有错吗?”
司命很冷静地再次拱手,然后抬起头直视着天帝的脸:“有错。错就错在非顺其自然,不知天谴将何日降临。”
司命在成为司命星君之前,是道德天尊门下的一个小道士。他自幼机灵调皮,又聪明异常,很得道德天尊的喜欢。
他常常大祸不惹,小祸不断,师父对他犯的错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某日他陪师父到前任司命星君那里,前任司命星君指着他说:“这孩子心地坚定,悟性极高,他日来接承我的班吧。”
当时他大惊失色,以为前任司命星君在拿他说笑,谁知他的师父道德天尊却点头应许到:“星君好眼力,这个孩子,是个做南斗六星的料。”
后来,前任星君仙逝,他就进了天府宫,做了这一任的司命星君。南斗六星君共有六人,为首便这司命星君,其后是司裙星君,延寿星君,益算星君,度厄星君和上生星君。
而这司命星君身居南斗六星之首,责任重大。他去追问师父:“为何是我,是我这个众师兄弟中最不安份的一个人来做了司命星君。
司命掌管人的生死时运,我闲散惯了,这等大事,我做不来。”
师父但笑不语,并不作答。他于是小心翼翼地做着这司命星君,一做就是几十万年。
师父飞升的那一日,唤他回来守在身边,羽化登峰之际,朝他低语:“你不拘泥于规矩小节,是为变通,你从不出大格,是为有度,一个既会变通又坚定有度之人,才是做司命人选。
师父走了以后,他冥思苦想之日,终于悟得前任星君和师父对他的点化,掌管六界生灵之命运,偶尔可以网开一面,但大起大落的运势,天地之间的命运,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去妄图改变的。
若你动了这样的心思,你改变的不是命运,而是加速了天谴的次数,造化的弄人。
二十万年前,曾有一个小仙受了魔族之人的蛊惑,偷偷潜入他这宫里,拿走了那一界魔王的命格子。
当年仙魔两族大战中,魔族占了上风,但就在魔族即将成功的那一刻,这位魔王忽然暴裂而死,身形被炸成千万点,一时所有的魔族士兵都被这千万点烧成了肉球。
滔天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实属这天上地下最惨之事。自此司命星君一身冷汗,更加谨慎小心地对待他的这些命格簿子。
那二十万年前,凡界所有的生物都灭绝又重新生长,涂炭之灾尤在眼前。司命星君当时受连累,因监管不力而遭受责罚,在人间苦苦守了两辈子,重新使江河满溢,万物生长。
如今当时之祸仍在眼前,司命知道,他是宁可跳了诛仙台,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前任司命星君同自己的恩师道德天君的提点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司命星君不敢忘记。他其实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然则误己可以,误人不行,误这天上人间,万千神灵,那更加是万万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