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适是飘着回家的，整个人神思不属的样子，到家门前才猛地一震，回了魂。
饭菜都已经摆上桌，一家子大小都在等着他了。
“先生、爷爷，对不住，遇上几个同窗，闲聊了几句，回来晚了。”
舒适进屋后极有礼貌地先向舒老爷子和老先生道歉，得了舒泰的允许，才坐下。
因为请了先生，要管饭，然而严婆子舍不得花太多银子，所以这几天是分席而坐的，舒泰、老先生和舒适三人坐一桌，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严婆子带着一家人坐另一桌，只有二大碗素菜，一小碗荤菜。荤菜就放在严婆子的面前，由严婆子夹给她疼爱的三个孙子，媳妇和孙女就别想吃了。
用过饭，照例是舒颜收拾桌子。
舒泰刚作了一篇文章，请老先生回屋指点，其他人都坐在正堂里，等严婆子说没事了才能散。
舒适闲坐在椅子上，看着忙来忙去的舒颜道：“颜丫头最近长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难怪会被李公子相上。
家里头几个女人听了，就转头去看。
近一个月来有了银子，舒颜总是在小舅舅那儿开小灶，吃得好了，脸上自然就光洁滑嫩了，不再是以往那种毫无光泽的、碜人的死人白，而是白里透着粉，仿佛会发光的珍珠一般；面颊也丰腴了一些，不再跟个骷髅似的，像极了颜氏的精致五官如同花蕊一般慢慢展开，绽放出夺目的美丽光彩来。
这变化是一天一点慢慢形成的，舒家人每天看着，并没什么感觉，现在被舒适点出来，就一下子显眼了。
黄氏刻薄地道：“颜丫头你偷吃了多少好东西，怎么我们都吃不饱，就你吃得油光满面的？”
舒颜瞥了黄氏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大伯娘若是觉得我偷吃，不如以后做饭的活儿都你来好了，想来奶奶也更放心你，毕竟你只偷银子不偷吃。”
这话让黄氏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死丫头你讨打是不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舒适也不满地皱眉，“颜丫头，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上回的事我娘亲已经认错、并且答应还你们银子了，你还如此说话，未免太过无礼！”
舒颜手上忙活不停，嘴里道：“大哥你别误会，我不过是偶尔提醒一下大伯娘，免得她再犯，给你抹黑，毕竟大哥你日后可是要当官老爷的。”
一副为了舒适打算的样子，堵得舒适说不出话来。
连想借机骂舒颜一顿的严婆子，都将注意力转到了黄氏身上，“你个贼婆娘，你给我收敛点！别给我大孙子脸上抹黑！要是坏了我大孙子的名声，看我不打死你个好吃懒做的贼货！”
黄氏嚅嚅道，“娘，我不会啦。”
舒颜勾着唇，端着一大筐子碗筷出去了。
舒适则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幽光闪动。
一家人歇了会儿饭气，严婆子没什么事，各房便都散去了。
大房的人回到东厢房，黄氏就忙不迭地问舒适，“你跟李公子推了吧？我告诉你啊，绝对不能让这个死丫头吃香喝辣。对了，你顺便提了你月儿妹妹没？”
在她眼里，给有钱人当小妾是享福，这福出就她女儿舒月才配享，虽然舒月已经订婚了，但是之前觉得好的准亲家，跟舒适嘴里从京城来的李公子家一比，就成了臭鸡蛋，如果李家能看上舒月，她就想办法悔婚去。
这主意是舒适走了之后才有的，因此听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舒适的脑海中就闪现了那具鲜血淋淋的尸体，而且尸体的头脸变成了自己的妹妹舒月。
舒适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抽，“说了是李公子的姑丈，是个老头儿，我提月儿干嘛？”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舒适还是记得一点点兄长的责任，因此愈发觉得他娘不靠谱，还真是……得想法子管束他娘，日后可别给他抹黑。
黄氏还在不甘心地嘀咕，“那李公子年纪也不大吧？他姑丈应该顶多四十岁，算不上老头子。富贵人家七老八十娶十七八的都有……”
舒适没理会黄氏的嘀咕，示意他爹将娘赶出房去。
舒铨会意，不耐烦地道，“啰嗦什么？快去帮月儿绣嫁妆，别在这里碍眼。”
“不行，我得听听。”
“滚！”
舒铨发了脾气，才将不甘不愿的黄氏撵走。
舒适将房门关好，才对他爹道：“爹，李公子就是看上颜丫头了，只要我们能将颜丫头送给他，他可以保我一个举人。”
舒铨被“举人”两个字惊得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可靠吗？”
“可靠！”舒适将自己打听到的，还有观察到的一些李公子言谈举止的细节说给爹爹听，“总之李公子的身份一定很高，而且他已经当着我的面修书一封，爹你知道是给谁的吗？是给咱们湘洲府的学政大人……”
舒铨听了也十分心动，就是有点担心舒颜：“那丫头现在变了性子，一点都不老实，怕是得了宠，就会坏你的事。”
枕头风有多厉害，舒铨自己是见识过的，黄氏年轻也美貌水灵，刚娶了黄氏那会儿，他还为了黄氏跟他娘严婆子吵过嘴，被严婆子一顿棍子打得再不敢冒头，后来黄氏成了黄脸婆，舒铨心里不知多后悔，从小没挨过的打，为个丑婆娘挨了。
“爹你放心，她得宠也得不了多久。”
舒适忍了又忍心，还是将下午所见讲给爹爹听了。
说到底，舒适再自私自利，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普通人，李公子那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态度，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既害怕又隐约羡慕，他必须找人倾诉一番。
一开始舒适害怕得要死，还担心李公子会杀人灭口，之后才想起来，虽然律法严禁私下处死奴仆，但这事儿是民不举官不究，会卖女儿的人家哪会在意女儿的生死，李公子只要给几两银子，那家人就不会多问。
况且就算那家人要追究，也不用李公子偿命，不过是受点不轻不重的责问，再罚些银子罢了。
闹起来，只是李公子的名声受损，毕竟将幼女玩死，人们会怀疑他的品性，对他日后的仕途、婚事有碍。
因此李公子愿意给他一点好处当封口费，却并不见得真怕他告发，他想拿这事儿当把柄，那是自不量力。
舒铨虽然在乡村里长大，但小时候也是识字的，年纪也在这里，倒比舒适的见识多得多，听了舒适的话后，眼睛一亮，“若李公子有这爱好，那将颜丫头送过去倒是不用担心她吹什么枕头风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只不过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娘和你奶那里，得换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