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伸出一支胳膊来,朝萧晗。萧晗勇敢的站起来,抬头挺胸,她当然作了最后的挣扎,她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但方先生不为所动。萧晗脸上闪过绝望,但她见惯了绝望,很快说服了自己。
她狐媚的笑着,挺身而去,挽上他胳膊的那一刹那,她手蛇一样钻进他衣服里面,不是向上,而是向下。
我侧过头去,没有人喊“高天成家属。”
我是高天成的家属吗?我不知道。
回过头去,我见那路尽头有光,所以映得萧晗他们几个只能成一个个模糊的暗色背影。像镂空的剪纸,却并不知用来被装饰谁的窗。
等待变得漫长而难捱,几人纷纷沉默,男人大多在吸烟处聚集,空气中氤氲的烟雾缭绕变成他们的语言,那些烟交汇在一处,无声传递信息。
“高天成家属!”
我站起来,脑袋里轰然碾过万马奔腾,竟一个站立不稳。
他没有死,医生把他推出来,身上被像粽子一样被裹得全是白纱布,意识清醒。我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这句话倒是真诚的。
如果我让他进来,他就不会......
可人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向“如果”妥协。
他睁开眼,他脸上的表情更加麻木而僵硬。
“下次......让我进去。”
他声音嘶哑,但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点点头,握住他手,他却转过头去,目光在人群里寻找,最后定格在阿东的脸上。阿东朝他点点头。他闭上了眼睛。到了病房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但没一会儿又会醒来,据说很疼。我坐在他床边,实在无法完整的拼凑出那个血腥的夜晚。如果我让他进来了的话,可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人跑来呢?
我帮他抻了抻被角,雪白床单并没有明显的消毒水气味,他皱着眉头,每动一下似乎都牵动他伤口,他偶尔睁开眼睛,看见我,再闭上,睡没一会儿,又张开,再看看我,然后再闭上。
阿东则守候在门口,机警如雁。
我让万茜先回公司,既然知道了是方先生要收购一众人等的股份,至少敌人是明朗了,虽然我仍旧对此束手无策。
高天成一直握着我的手,一但我松开,他就会睁开眼睛,我回握,他又会闭上眼睛,昏昏欲睡,麻醉剂开始起效,有时他试图睁开眼睛的行为并不成功,我只见他上下眼皮奋力挣扎,却并不能被如愿分开,像一对甜蜜的、难分难舍的情人。每当这时我就会重新握回他的手,他则会平静下来。
两人十指交缠在一起。
有时我以为他已经睡熟,想抽出自己手来,但只要我一动,他那边就会有动静。
他那样一个人,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当然,
我亦从未被人如此依赖。说不好那时那刻的感觉,也许真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我总固执认为我们并没有真正的夫妻之实,那最后坚守的阵地,留给张若雷?不是留给了我的执着?
我不知道。
阿东的电话嗡嗡响起来,他瞄一眼那号码,万茜也瞄到了。但我看得出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又总觉得危险尚未被解除。阿东没说话,只静静的听对方说,面无表情。
我真憎恨透了那些面无表情的人。
阿东挂断电话,长出一口气,最起码脸上有明显和释然。我看到了。
但,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释然?
我担心不已。是跟对方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
高天成竟不耽心,我伸出手来,轻轻舒展他的眉头,其实他并没有皱眉的习惯,不像张若雷,张若雷那眉,自我认识他始,从来就没有舒展过。
为什么总是对比呢?他们之间并无可比性。
我低低一声喟叹,高天成想必听到了,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似无声向我传递某种信息。
兵来将挡吧。
我不无担忧的看着他,祈祷上天让他尽快好起来。
阿东抱着肩膀倚在门口朝屋里看,万茜跟他对视一眼,他下巴一扬,给了她一个眼色,万茜猫一样蹑手蹑脚跟了出去。
万茜出去我心放不少,她不会瞒我什么。我看了看表,三十分钟过得飞快,她还没回来,我有点儿坐不住了。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我不安的调整坐姿,这么轻微的动作居然也被病床上躺着的那人捕捉到。
他握住我手的手虚弱的在我掌心里挣扎一下。
“高-----天成?”
他眼睛拼命在跟疲倦与困意对抗,但最终他失败了。他嘴唇有些干,微微张开,他痛苦而微弱的呻吟出声。
我站起来,“怎么了?渴了么?”
我用指肚轻轻触碰他嘴唇,他张开嘴,轻轻将我手指咬了进去,牙齿细密而温柔的研磨。
万茜进来,难掩得色。我一见之下就知道必有利好的消息。
“方先生,”她附在我耳畔轻声说。“报废了。”
“报废了?”
我一吃惊可是非同小可。“他刚刚还------”
万茜声若游丝。“刚刚还神气活现?”
“哼!”她冷哼一声。
“谁干的?”
“萧晗。”
我更大惊失色。
“萧晗?不可能啊!她------”
“狗急了还跳墙呢!”万茜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来。“萧晗也在这医院里抢救。”
“萧晗?”
事情的发展愈发偏离我的想像,“大出血,阴道撕裂,而且,
从她下体拿出------咦-----”
万茜紧皱眉,我终于明白那一夜我逃过了什么。
“逼急了,万茜用一柄水果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心脏?”我站起来,松开高天成的手。
“他死了?”
他的死虽然大快人心,但也真快得教人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我摇着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的变化实在太快,我没有办法消化,连高天成的呻吟都被我忽略。
“死了?”
万茜点点头,我们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兴奋不已。
“萧晗满身都是血,据说-----她以后都无法生育。”
“我想这个她并不在乎,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只是我想......”
我有些语无伦次,高天成的手疲惫的扬起来,像秋天晃动的干枯的树枝,万茜朝那手一呶嘴,我回身机械的将那手揽入掌中。
“他真的死了?”
那样一个恶人,我虽然盼着厄运尽快降临到他头上,但我没想上天居然这么快就给了我满意的答复。
“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我说。可我不是不愿意相信。“具体事情是怎么样的?”
万茜探头过来,她吐出的呼吸轻拂我发梢,有些痒。
“警察正等萧晗醒,大体情形是,那方先生是变态来的,肯定把萧晗好一通折磨,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住,瞅准了个机会,把一柄锋利像狼牙一样的匕首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胸部。”
万茜抬起头来,“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等萧晗醒来。据说她生命危殆,妇科医生正在紧急抢救,说需要大量输血。”
万茜的鼻子很好看的皱了一下。
“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也算是苍天有眼。”
她目露嫌恶,“他们两个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让两个恶人死在一起,真是痛快。”
万茜眼里闪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光。
“阿东跟你说的?”
“是。”
我回身瞅了高天成一眼,他眉头舒展。如果他再死了的话----我回头看了看门口,没有阿东。
“这几天很关键,家属要看护好,以免出现并发症或者病情反覆。”
我看着他,他利用我,他是萧晗引荐进来的。如今方先生一死,如果他也一命归西,那钱我不但不用还,更无需担心某一天会沦为他的替罪羔羊。
我呼吸急促,看着他,目露凶光。我那表情给万茜骇了一大跳,万茜一把拉住我。
“梅总,”我挣脱开她的手。
“梅总。”她又拉住我。
“您现在-----”万茜给我打了一个眼色,“那就不是替罪羔羊的事儿了,是直接锒铛入狱。”
我呼出一口气来,也觉
得自己是有些疯狂了,伸手搓了把脸,“我想回家,噢不,回公司。”
一句话在我耳边响起来。
“与禽兽为伍的时间长了,你也会变成禽兽。”
我想我应该冷静冷静。现在,有时,我已找不出自己跟他们的区别。
“那他------”
我回头冷冷朝那病床上看了一眼,劝服自己不要自欺欺人,更不要妇人之仁。
“他跟我-----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往外走,阿东拦住了我,“您不能走。”
我冷笑一声,现在任谁都可以当我的家、做我的主了?
“为什么?”
“方先生刚死,我怕您出去会有危险。”
我回头朝床上一指,“难道跟他在一起就没有危险?”
他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至少目前没有。”他说,“对于您来说,这里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执意朝外走,“我早晚会离开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会遇到这些-----人渣。”
我知道这句话把阿东和所有人都骂在里面了,但是我不在乎,我实际上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想看看这群被激怒了的狼会怎样发作,还是想看看,自己于他们来说,我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大嫂?还是----具有相当利用价值的摆设?
阿东一言不发,我从他脸上看不出悲喜,就像我仿佛永远也无法从高天成脸上看出悲喜来一样。
我猜不透,尽管我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我目光中最精锐的部分显然在全力以赴的拆解眼前人。但,许久过后,我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总之,您不能离开。他------”
阿东一指床上人,“我猜测他醒来第一眼并不想看见我们。毕竟,他几乎朝夕跟我们相处。”
我闷哼一声,“他醒来想看见谁与我无关。”
我决定强硬到底。
阿东叹口气,让这样的男人叹口气并不容易,他们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