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尼古丁却只能留在肺里,长久的被沉淀。
看来,我们得想其他办法让淮海张嘴。
还有什么人会是淮海的软胁呢?
他父母。
我们也都知道。
淮海也知道。
当他把自己父母的情况暴露给我们的时候,就应该会预料到这一对老人为自己的对手增加了筹码。
阿东吸了一口烟,细长烟杆里的长烟丝被点燃、消融。化成灰白的灰烬,长长垂挂在烟头一端,直到跌落,四下散淡成灰。
“我们不必真朝两位老人下手,制造一些假象就好。”
这一句话倒似醍醐灌顶,我跟高天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
“消息由陈律师带给淮海。”
至于他会不会相信,会相信几成,会不会就范则不在我们此时此地的考虑范围。管他呢,都他妈的第一回做人,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人生在谁的眼睛里不是盲人摸象,乱拳打死老师父,先干了再说。
陈律师很快将消息带到,据他回来表述,张若雷当时的表情十分难以捉摸,怀疑或者悔恨,可能还有一点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并不能正常发声,于是只好将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重新压制进自己的肚子里。
“让我想想。”
淮海颇有些颓败。
陈律师起身想要告辞时他又叫住了他。
“梅子一定把这情况告诉别人了吧,如果是她,她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陈律师不无同情的看着他,决定保持沉默。
那天半夜,监狱打来了电话,淮海这一回求仁得仁,真的死了,手铐将他铐在病床上,照理说他就算一心求死也没那么容易,但他将医院里白色的枕套撕成长条,一头绑在床头,将头从里面套入,然后整个人半跪着悬于床头。淮海死后脸色青紫,过程想必十分痛苦,但他一直在隐忍没发出半点声音,大家都猜测他是怎么做到的。据说因此当天值夜班的看守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和调查。官方甚至怀疑他被收买。
只有我知道淮海真的可以做到,半生他只有萧晗一个人。萧晗于他来说是走火入魔,也是高山仰止。人心念的力量可以大到无限极,淮海是把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的男人。
淮海死后,他的尸体被作为无声的老师捐献给医疗研究机构。余者,他什么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都没有。
医学院将他解剖以后发现他身体的dna跟档案上并不吻合,层层上报,上面追将下来,调了dna库比对,发现他不是张若雷,而是淮海。
那张若雷本人呢?
警察是否应该另案启动程序重新调查?
没有答复。也不知是因为这消息属于机密本该封锁还是怎样。一切线索全部都断掉了
。现在只剩下萧晗这边儿还可以打探一二,但萧晗肯配合才怪。更何况没有人去跟万茜说这些,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那男人十分变态,而且在个人生活上十分放得开,自己还有几家地下夜总会,那里面尽是些蝇蝇苟苟的营生。
前几天我去看万茜,发现她白天也穿着长袖,那长长的衣料纤维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所有人都不得而知,却,谁也不愿意去揭穿。而且每一次见到万欢那张略带忧郁的小脸儿我就感觉到心痛如绞-----一个孩子,在这样的背景和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阳光得起来?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那天晚上,万茜送我出来时我问她,后不后悔为了报仇把自己重新推入万劫不覆。
万茜看我一眼,答非所问。
“反正早就已经万劫不覆。更何况我从前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这个就算是报应,也算是赎罪吧。”
我泪盈于睫,却终于不敢让它们当着万茜的面儿落下来。
万茜不需要同情,她只需要救赎。如果没有我们这一层关系,万欢也不至于落到那样惨的结局。
“万茜,把万欢交给我吧。”我提议道,“我想把他送到国外去,换个环境,换个心境,最重要,他的人生都可能被重新改写。而且-----”我迎上万茜的目光,“我想把他的一切资料都改掉,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万茜低下头,后来抱住我,泪水濡湿我肩头的衣服,万茜的呜咽声像受伤的野兽,于这样的夜里分外凄凉,然而我却想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安慰她。
于真正悲伤的人来说,所有安慰的言语都苍白无力,没有任何价值,当然,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风撕碎叹息与呜咽,轻轻在遥远的地方跟人类的悲叹暗自合拍。
这事儿我交给阿东,告诉他,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除了钱,我现在其实还拥有更多的东西。而钱又让我的选择不再局限。
萧晗的事我倒没跟万茜提过,开不了口。倒是万茜最终来找我,告诉我萧晗现在的景况。
“我把她卖掉了,她现在是某个场子的头牌,每天接待客人的数量首屈一指。”
万茜还给我看了她现在的照片,我见到照片里是风情万种的萧晗,这样的经历仿佛对她并没有丝毫影响。
万茜看着那照片也自我解嘲,“我当时想一刀结果了她,后来又想,不能便宜了她。可是你看她现在,什么样的生活她都能过得风生水起,她都能甘之如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了人过去悄悄接近她。你知道萧晗那人,她怎么会轻易就范的?所以我让那人慢慢接近她,等取得了她的信任再帮你打探张若雷的下落。”
我抬起头来看万茜。
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跟她一样不能成言。两个女人在虚妄而散淡的空气里再一次拥抱,冰冷的俗世里互相温暖。
人生苦短,且听风吟吧。
然而事情怎么跟那个李剃头交代?本来以为身为父亲他自不必特别去交代,不想有些人的思维跟你完全不同频,据说他竟然大为光火,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就是个捞偏门的,我儿子将来也会聚啸山林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我一时竟也找不到反驳的说辞来。更具体的说,是虽然找得到反驳的说辞,但终究觉得跟眼前那人说起来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倒不如省点心神,省点儿口舌。
人到中年,不是不与人争,是不与不同频的人争。因为终于明白他有他的磁场,你有你的两极,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个点儿上,认清这一点,就会明白有些争执完全没必要开始。
事情仍旧一脉相承的继续。
好像写到这儿应该结局了,但是萧晗这个从头到尾的大反派还没有死,而且张若雷也下落不明,所以故事便不能戛然而止。
万茜派出去的女孩儿蓄意接近萧晗,但我和万茜都心知肚明,像萧晗那种脚趾头都长着心眼儿的女人,谁能轻易得到她的信任?都不过自我安慰罢了。或者,连自我安慰都算不上,自我催眠罢了。
然而不能放弃,找私家侦探是个不赖的主意。虽然如大海捞针,但我还是决定一试。也许结果多半还是无功而返,不过总胜过傻等。
万欢的事情很快办妥,我没跟万茜说,连她一起,她们母子一起,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我也是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我嘱咐阿东一遍又一遍: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泄露这个秘密,最后一刻才让我知道,这也许是我唯一也是最后可以为万茜做的事儿。她做了她该做的一切,生活不应该对她如何苛薄,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到现在为止,生活应该把欠下她的一次过还给她。
所以,当我把机票递给万茜,万茜哭了。我想起张妈那时对我和张若雷,她假借结婚礼物告诫我们:走吧!远走高飞,走了以后再不要回来。
我又想起康生来,如果我让康生早一些走,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万茜入了闸,我告诉她到那边会有人接应,然后再转机,然后再转机,然后再转机,直到她跟万欢有新的身份和一切,在某个不知名却风景秀丽的异乡扎下根来,重新开始。
“我舍不得你!”她说。
是啊,我也舍不得她。可是人生一定要舍得,尤其是某些关键的节点,不然那些舍不得说不定会变成何等凶险、并且难以被掌控的东西。
有些失去
,一次就够了。
李剃头果然被成功激怒,他单枪匹马上门来管我要人。高天成挡在我前面,说有什么事儿我们男人之间可以解决。
李剃头一笑,露出最后一颗后槽牙,那牙齿似金非银,有非常奇怪的色彩。他眼睛不无蔑视扫荡过高天成,半晌,一字一句:“你现在还算是个男人么?”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高天成现在瘸了,那条受伤的腿因为未曾得到及时的治疗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蹒跚。但其实并未影响其他的功能。
李剃头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在高天成身上寻找出口,最终成功找到他最软弱的地方,他一刀捅进高天成的软胁。
“恐怕尊夫人还不知道你被囚期间都被迫干了些什么吧。”
我见高天成脸色倏忽改变,我转过头面对李剃头。
“您也说是被迫。谁会真正介意呢!”
李剃头哈哈大笑,末了,他警告我尽快把他的女人和孩子带回到他身边来。
我拔开高天成,告诉他,万茜不想跟你在一起,你这个人,连自己儿子的前程都不去想,你有什么脸当人家的爸爸?你凭什么要求人家回到你身边来?你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能力给别人未来吗?
李剃头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最后对我咬牙切齿。他说限你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内我不见人的话,哼哼!
至于哼哼后面会接什么,他没有说,我也只能猜,我猜到他无外乎也就那些个下三滥的手段:要么对我不利,要么对高天成不利,要么对梅森不利。
还能怎么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