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是可惜了。”画颜轻叹道。
澹台明月不明道:“姑娘何以如此说?庐陵王任人唯贤,亲民善举,且豁目开襟,文韬武略,实为当今世上第一贤君。能跟随此主,别无所求。”
画颜听得他一口气数出刘义真这多好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劝解,同时也对澹台明月的直言不讳甚是欣赏。更何况她与刘义真只数面之缘,对他并不了解许多。
“澹台公子误解了。我并不是说庐陵王没有贤能。我只是为宜都王失去澹台公子这么一位能手而感到可惜。”画颜解释道。
澹台差异地问道:“姑娘竟与宜都王相识?”
画颜面露微笑,“不错。我们是朋友。”
“哦?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澹台明月似有些怀疑。
画颜略微迟疑,忽举杯笑道:“澹台公子在上,画颜小敬一杯。”说着,她喝下了手中的酒。
“画......难道是?”
“公子不必怀疑自己的想法。”画颜笑道。
澹台明月先是一惊,恍然大悟。
“如此,姑娘的话便可说得通了。”澹台明月握杯不语,似在思考着什么,但他最终并没有说出来。
他忽站身,向玉面与画颜拱手道:“澹台打扰二位已久,是该告辞了!”
玉面站起身,拱手相送道:“兄台好走。江湖再见!”
澹台明月听得‘江湖’二字,猛然一顿,又将玉面细细打量,只见他书生的外表下,有这一副钢铁般刚健的体魄,这才知晓他是江湖武士。
画颜也起身送别,“澹台公子若是改变主意,沛县随时恭候。届时你可先来寻我,我与你引荐。”
澹台明月无谓一笑,“澹台投奔之心不可转移。但多谢二位美意。”说完,他自悠然离去。
胜蓝凑到画颜身边,警惕地说道:“小姐,我们现在任是朝廷缉拿的榜首,如此将你的身份透露给他,会不会有麻烦?”
画颜沉思一阵,说道:“我想他不会做告发那等事。就算朝廷知道我还活着,如今也不敢轻易动我们。我之所以暂时不想公开行动,是为了去三王爷处的途中能减少些麻烦。”
“诶!我想这位澹台兄不是那等小人。有我在,谁也不敢动颜儿。”玉面又重新坐下,一边斟酒一边笑着继续说道:“他可是我见过的书呆子,最有趣的一个!”。
“公子是不是还忘了一个?”
画颜站起身,唤来雪,准备离席。
玉面不解道:“哦?是谁?”
画颜巧然一笑,扶着胜蓝往房间走去。
玉面不懈再次追问道:“姑娘怎么又不说了?!”
胜蓝忍不住,悄悄转身朝他指了指,摆出一副‘这都不知的模样’。
玉面终会其意,扬起的嘴角逐渐僵硬。指着自己,赌气道:“小生?小生哪像书呆子?!姑娘定是在打趣我,对,定然如此......”
下午无事,直至傍晚时分,三人方才出门。
只见家家门前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灯笼挂满大街小巷,轻柔的红光映在每个人欢快的脸上。
男女老少或捧着鲜花,或提着许愿灯来到鹊桥边的梦真河放灯许愿。
梦真河里甚是耀眼夺目,数不清的花灯沿着河流的方向缓缓游行,又像天上的流星,载着众人的心愿向未知的神圣之地起航。
玉面护着画颜从拥挤的人群中一路缓缓前行,沿途若遇上新颖趣事,他都会停下来为画颜详细解说。
比如眼前这一桩。
在通往鹊桥的一座小亭内,拥挤着一群埋头苦思的书生,以及看热闹的孩童。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壁帘上的一幅幅字画。
玉面拨开人群,牵着画颜走近。“原来是猜灯谜。”他看了字画一眼,忽笑道。
站在亭中央的主持听见了,笑着邀约道:“公子可有兴趣一试?赢了可有大奖!”
“哦?我可要先听听是什么礼品?”玉面笑着说道。
主持走到玉面跟前,举手向他介绍亭内的字画,“这里一共有二十幅字画,只要公子答对一题,那谜底就是赠予公子的奖品。具体是什么,还得公子自己去解。”
玉面轻轻一笑,似乎不为所动。
“既然来了,不如去试一试?”画颜说完,主动往亭内走去。她想要融入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
玉面只好陪伴左右。他揭开其中一幅字画,替画颜念道:“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画颜喃喃念道:“莫向东风怨别离......”她微微一怔,多少辛酸往事涌上心头。
玉面疑问道:“颜儿可知晓答案?”
“是风筝。”画颜低沉道。
她想起在嵩山上与欣男放风筝的情形,那时候的天空是多么明净,辽阔的草场,洒脱的纸燕,明媚的少年......
如今,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画颜觉得越发难受,不肯再停留,抽身离亭而去。
“快看快看,那个吹曲的公子又来了!就在鹊桥上!”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一声,引起一阵躁动。
人们纷纷从亭内撤出,朝鹊桥方向奔去。
玉面正向主持取得奖品风筝,回头看时,却不见画颜的身影,而胜蓝也不知去了何处。待他正要去寻时,却被这股人流阻塞得不得动弹。
还好有灵敏的雪紧紧地护着画颜左右。
画颜不抵人流,茫然地跟着他们来到了鹊桥桥头。
她回头四下询问:“胜蓝,你们在哪?”
无人回答。
热闹的人群全都在讨论着同一话题:“你看他长得多俊俏啊!天下再没有比他好看的了!”
“长得倒是可以,就是不怎么打扮。你看他衣衫不整,满脸杂须的样子!”
“你就会挑理,还不是日日跑来看人家!”
旁边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
画颜轻叹一声,唤来雪,“雪,我们去寻胜蓝,我们走散了还不知她怎般着急。”
正当画颜转身之际,冥冥上空,忽传来一阵悠扬清脆的箫声。那熟悉的绵长的旋律,婉转的音调,让画颜立刻收住了脚步。
“梅花笑?”她怔怔道。
她猛然回头,明朗,是你吗?她激动地想着。
顺着箫声的方向沿着桥上的台阶一步一步寻去。
越往前走,箫声愈就清晰,越往前走,每一个音符与灵魂的撞击就愈震动。
直到到达桥的中央,画颜也终于听完了整首曲的旋律。
她焦急地朝他走近几步,她知道他就在她的对面,那吹箫人,箫明朗就在她的眼前。那清脆的箫声,独特的桂花酒的香味,她绝不会弄错。
她因激动而浑身颤抖。
几次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又收住了口。
她抬起的手,摸了摸自己空洞的眼窝,“莫向东风怨别离......”画颜苦笑一声,难过地后退了几步。
她宁可死,也不愿让他见到她这幅丑陋的模样。
她不再留恋,毅然转身离去,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从她的脸颊滑下。
此刻,再无任何言语能恰当形容这种心如刀割的疼痛。
深沉的爱会使人更坚强,然另一方面,又会让人变得更脆弱。在爱人面前,拥有一个完美的形象是每一个人所希望的。
在她此时的心里,她只固执地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颜儿?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画颜一怔,呆立不动。你终于来找我了?
玉面匆忙从画颜身后赶上,将她的手紧握。
不是他!她失望地低下头。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玉面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焐热。
她木讷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跟紧我。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玉面不等画颜回答,搂着她的肩继续往前走去。
一边走着,她还忍不住悄然回头。
她感到每走一步就像挪动着千斤巨石。
直到街道上的人声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放下念头,虚弱地靠在玉面的肩头,缓缓前行。
鹊桥上,萧明朗独坐于桥梁一端,一面饮酒,一面吹曲。
梦真河面月光微凉,泠泠投射出一位孤傲冷峻的男子的身影。
任繁星似水,任秀面如花,他却面带愁容,一概视而不见。
自从画颜落崖,他便一刻不停地到处寻她,翻遍整座狼牙山,走遍沿路的每一个村庄,只为寻找画颜。
他还不知道画颜生还的消息,仍旧日日赶路寻找着。几个月来,一无所获。他逐渐颓废,开始麻木,终日饮酒。
他想起画颜曾经说过,她想闯荡江湖,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他一直记着,他现在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他后悔当初的犹豫,造成今天的生死离别。他应该放下一切顾虑,带着她远离尘嚣。
他偶然经过庐陵县,听说花灯会的传奇,便停留下来,日日到鹊桥,为画颜吹奏她最爱的曲调,希望就顺着这条神秘的长河,将他的相思送往。
或许上天真的受其感动,冥冥之中安排了这一次相遇。
然他最终还是错过了。
杂乱的人群掩盖了画颜的身迹,即使画颜就在对面,他浑然不觉。
“萧大哥?!”
一声嘹亮的呼唤声,打乱了萧明朗的思绪,他落下箫,神色低迷地回头看去。
“离木,你怎么来了?”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几个月不见,萧大哥怎会成了这幅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离木瞪着眼睛,惊讶不已。
的确,任何人瞧见一个满身酒气,一头乱发,身着肮脏的打着破洞的长衫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个人是风流潇洒的逍遥公子。
萧明朗苦笑一声,颓废地拿起酒壶自饮下。
发生了什么?这其中的情由纵是一辈子也无法言说。
“萧大哥!”离木想要劝阻,又觉无功,便转口说道:“大哥不要灰心,离木此番前来是有好消息禀告!”
萧明朗仍旧喝酒,无动于衷。除了酒,这世间于他再无留恋。
离木夺过酒壶,满怀希望道:“颜姐姐,没死!她还活着!”
“你说什么?!”萧明朗瞬间清醒,激动地抓住离木的肩膀问。
离木大声地说道:“桃园昨日收到消息,说有人在青山馆见到了颜姐姐!”
“此话当真?!”萧明朗的眼睛逐渐亮起了生机。
“应该不会有假。大师伯本来要亲自来寻,但身体因病体力日渐不支,被师叔们劝住了。盼姑要照顾师伯,师父与四师叔要主持内务,我就自告奋勇。我们正愁不知如何通知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如此正好,我们一同前往青山馆去寻颜姐姐!”离木兴奋地说了一大通。
萧明朗忽皱眉问道:“秦大侠病了?是何病?”
离木转换低落的语气道:“大师伯自颜姐姐落崖以后,最日自责,饭难咽,茶不思。四师叔说,大师伯是郁气内结所至,是心病。无药可医。只有将颜姐姐平安带回来,说不定大师伯的病就慢慢好了。”
萧明朗点头道:“一切都会好的。”他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离木道:“去青山馆!我们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