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邢重原本昂扬向上的精气神一下子跌落一节。
他矮着身子缩着脑袋,用尽量不那么怂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匦使院派人出去巡查的话,不是和御史台冲突了吗?”
其实就是怕御史台。
准确地说是怕董成林。
御史出身的董成林在前几个月的朝堂风波中展示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御史”,不但怼人,也怼自己,是不要命的那种怼。
上次陈佑去御史台视察,作出关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讲话。
董成林不是完全赞同,不过好歹成熟了些,没有当场让陈佑下不来台。
但是几天后,他跑到陈佑书厅,两人就这个问题吵了近一个时辰,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他身为御史大夫,真要把中丞之下的御史撵走,除了天子几乎没人能拦住。
陈佑也犯不着因为这种事把赵德昭搬出来当神主牌,索性由着董成林。不过他指示吏部,被撵出御史台的御史或者小吏,只要没有触犯律令和犯下原则性错误,都酌情重新安排一个职事。
这样一个人,邢重不认为其会对自己部门职权被侵夺无动于衷。
董成林敢跟首相吵,邢重可不敢跟董成林吵。
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不得不在这时候硬着头皮想要委婉地放弃这样一个扩充职权的机会。
“匦使院和监巡院职责不同,不会产生冲突。”陈佑解释道,“匦使院常驻,只反馈信息,不调查详情,监巡院不常驻,以不定期主动查访为主,需要调查真假详情。”
还有更细致的,陈佑不会在这时候解释,邢重见推脱不掉,只能心情复杂地答应下来。
匦使院和监巡院简单类比的话,大概相当于信访局和巡视组。
当然具体职责和运行方式会有区别,只能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比较相近。
匦使院的最大特点是,它派驻出去的官员与地方政府没有隶属关系,基本不用担心得罪地方官员或者反馈的负面消息太多导致中枢对地方有看法。
这样的权力,可比之前仅仅是在京中当一个摆设衙门要大得多,可谓是天差地别。
如若不然,邢重肯定会据理力争,不愿意增加冗员。
吩咐完匦使院,陈佑把目光转向韩向阳:“匦使院反映的情况,肃政司要及时跟进。查有实据就不必事事请示,通知税务监后,就可以要求地方衙门配合处置。地方不愿配合,自有朝廷中枢处理。”
韩向阳点头:“向阳明白。只是,要照此施行的话,肃政司非得扩充人手不可。”
“在州府设立衙门,这个衙门归属肃政司管理,专门负责当地相应事宜。”
“那,人员调动可否由肃政司自行安排?不能让同一批人长久在同一个地方,以免同当地官员勾结,要是光等着吏部来主持调动,恐怕有些地方要数年十数年才会动一次。”
韩向阳也忍不住为本部门争取权力。
听到这个问题,陈佑眉头微蹙,右手食指禁不住轻轻敲击桌面。
考虑了一阵,他才开口:“我的意见是内部同级别调整你们可以自己来,报知吏部批准就行,升迁降黜等必须听从吏部统一安排,具体流程你自去同吏部商讨。”
“喏!”韩向阳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有这个就够了。
天下三百州府,即便派驻各地的官员级别相同,可河东江南与辽东岭南能一样吗?
既然部门内的同级别调整可以自己来,对部门团结就有好处,更准确地说是对“主贰官团结僚属”有好处。毕竟要是不想去岭南辽东,最好是同主贰官站在一块,想彼等所想,急彼等所急。
“户部这边任务也不轻。”
肃政司说完,陈佑开始谈户部的事情。
“之所以要查各地是否按照朝廷规定税额来收取税赋,就是想让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能够不被地方官员和豪强富户盘剥。但若是税额定的不合理,出现虽然按照规定收取税赋,但百姓仍然难以生存的情况,就是朝廷的失职了。”
孙宣怀连忙道:“平章放心,税赋额度这一块我亲自看着,若是出了问题,我任凭处罚!”
陈佑点头以示赞许。
但是孙宣怀马上又接着道:“只是税赋有定额,若地方征调徭役,或会导致下等户口难以缴纳税赋,甚至难以为生。”
税赋徭役,是加在百姓头上的四座大山。
税赋役还好,基本是定额,最多因地域不同而因地制宜有所调整,但只要没遇到大灾大难,一般人家都能拿出来。就算遇到灾难,也能免除一部分,如果损失严重,甚至能够全部免除——中枢账目上免除,基层操作有没有免,就看官员良心了。
唯有杂徭,这东西很难监管。
毕竟是地方官自行征发,而为的,无非是省钱——征发正役超过定额就会抵扣当年赋额或来年赋额,但征发杂徭则不需要。
闻克接过话头:“我查了税务监的卷宗,税务监这边能核对的也就只有税赋,毕竟是要送入国库,有实物可以检验。徭役就只能看看地方送来的记录,当初只看过一次,后来发觉毫无意义,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陈佑闻言,直接就问:“可有办法解决?”
孙宣怀与闻克尽皆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闻克见无人说话,才又开口:“下官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监管才能叫各地官员依规行事。”
说得有道理,但是没什么实质性作用,只能表示他认可陈佑的观点。
陈佑没有因为闻克引用了他的话就对闻克放松要求,进一步问道:“税务监能不能想出一条规定,可以判断地方有没有超额征发徭役,征发的补偿有没有按照规定给到位?”
闻克默然。
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才无奈道:“一时半会恐难有良策。”
“嗯。
陈佑靠在椅背上,看向放松的孙宣怀:“这件事比较重要,户部同税务监一道,商讨出一个可行的法子来。“
本以为事不关己的孙宣怀一个激灵,甚至没有时间来哀叹,直接就答应下来。
然后才反应过,用一种难兄难弟的眼神看着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