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褐色的甲虫飞速穿梭在草虫根部缝隙,不过花生大小,头部坚硬两只神气的眼睛凸出,体型瘦长,腹部八足如浆在侧,四平八稳健步如飞。就那么利索地爬向了念小娇的脚边,头部微低,轻轻触碰着她的鞋尖,天然呆萌。念小娇蹲下让其顺着自己的手指爬上了手心。细细观之,细弱游丝的触角上有些微焦黑之物,商弘取下一些摸了又摸嗅了又嗅,而后急忙带着念小娇一路狂奔,返回栖息之所。
这里一片祥和静逸,两人飞奔的脚步惊起惺忪睡眼无数。念小娇和商弘远远便见一排简陋棚帐中有一处鹤立鸡群,其他皆是简单杂草铺之暗黑兽皮遮风,偏偏有一棚帐外部整个以白狐裘皮包裹,还以粉红薄透的桑蚕丝点缀于白毛绒绒的裘皮之外。
真是一败家娘们!不,败家爷们!
商弘咒骂着,如此奢华还真只有集锦堂方能将养得起,换作以往的苍穹阁和阎王府,空有银钱也是寻不到诸多无暇白狐皮和成片桑蚕丝的。不过这南风选物件的眼光还是顶顶的好,如此陈设看着粉粉白白,煞是好看。此间事了,定要搜刮了送与身侧佳人,商弘扭头看向念小娇,世界绝世之物件,当配绝色之美人。
南风人在寝殿卧,被一股凉风瑟缩了垂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之外的手臂,轻声嘀咕着,白狐裘还是不够暖,明日得添上压箱底的上好陈年黑狐裘。
听得其言语,念小娇笑破了肚皮。
大抵风花之地逛多了,梦到莺莺燕语也是常有之事,听闻美人在笑,南风嘴角上扬不知梦中有何香甜,迷蒙双眼毫无睁开之势头,一个转身,便欲再次遗梦周公。
商弘心焦,极度简单粗暴,一把扯下了南风兔绒为里蜀锦作面的丝滑被褥,掀起的门帘处冷风萧瑟。南风只着一月白亵衣,一股搓心窝子的凉意瞬令其间瞌睡全无,端坐起来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眼神幽怨地看向商弘,作为苍穹阁的少阁主,阁主已然昏迷,责无旁贷接管整个苍穹阁,加之商弘绰号阎王修罗,那是战出来的威望,其真动怒,掀翻整个大陆都是有可能的。深夜被扰,看清来人,南风敢怒不敢言,衣食父母胜于天,且稍微转念一想便明白事情得有多紧急,才致公子如斯这般不顾时辰。
“醒了?这居所不错,够暖。”商弘满脸促狭坏笑。
“公子此番造访就是和我讨论被窝冷暖?你若喜欢,我与你暖床便是了,何必深夜扰人清梦。”南风媚态十足,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瞟向商弘,娇滴滴地道:“讨厌~”
“不想我现下将你扔出门外赶紧穿衣出来。”商弘忍住心中恶寒,南风向来没个正形,怕是污了念小娇的眼,忙将其带出,行至门口补充道:“对了,带上你的大锤子。”
“是,奴家这便准备。”身后南风好死不死地继续发嗲,商弘脚步趔趄差点没摔着,逗得念小娇笑逐颜开,好不开怀。
哪怕是商弘在外等候,南风仍是戴金钗腰携古玉,里三层外三层华袍加身,深蓝的袖摆处有金线镶嵌,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彰显着少年郎的雍容华贵珠光宝气。
败家!商弘想着真是俗不可耐,不过看着也忒好看了点,改日自己是否也可一试?念及那些银钱可都是集锦堂的家当啊,顿时心疼不已,真是时候找个女主人管管家了。集锦堂除了创立之初,他是从未曾管过,他忘了,是谁将其经营的风生水起,不过所赚之沙漏一粒用于己身,便是引得其如斯心疼。为富不仁,果真常态,商弘亦未曾幸免。
南风感受到商弘目里含妒,有一瞬间恍神,怕是自己看错了,柔柔惺忪睡眼,商弘已然恢复常态。
“南风你看。”念小娇伸出捏拳的左手,慢慢摊开,那里有只甲虫,浑身灰黑,小眼睛活灵活现地转个不停。
“看甚?一只虫子?”南风眨巴一下眼,还是一只虫子。
“触脚之物。”商弘补充道。
南风捏起小甲虫,细细看之,有些微如尘埃般黝黑碎屑在其触脚根部,月光下熠熠生辉,甚为不凡。
“像,极像,不过太过细小,看不清眉目。”南风说得颠三倒四,听者喜出望外,近日他们所寻为何,不过一物,自是指像所寻之物。
甲虫似乎听懂人言,猛啐一口,混杂着不明汁液,一米粒般的小石子被其吐出。南风顿时开怀:“小家伙,忒棒了,哥哥待会寻些肉嘟嘟的虫子给你开开荤。”
小甲虫最前的一对脚高高举起,憨态可掬,似在回应着南风的嘉奖。
南风将那小石子拾起,使出十层功力,竟未能将石头捏扁半分。想当年,对上武器榜排行三十九的金刚钻也是一招粉碎。能受得了他全力一击的,世上少之又少,大概不下十件,他那四方印,怕也不能做到,诚然他是决计舍不得拿自己那宝贝试验的,故也无法证实。
“八九不离十。”纵是见惯了宝物的南风,言语中亦有些抖擞。这可是万年沉铁啊,只在传说当中耳闻,别说万年,现今世上千年沉铁所练武器举世无双仅有一个,那便是武当派掌门白眉道长的一杆长枪--琅琊枪,传言白眉道长一杆长枪横扫武林,从无败绩,一则其道教圣法厉害如斯,二则武当一派宗门长立,鲜有不开眼的送上门找虐,旗鼓相当的对战少之又少。琅琊枪厉害如斯自是在武器榜排的上号的,优于排名第九昆仑山的镇山石门,劣于排名第七阎王府的清风夺命扇,不多不少正好排第八,吉号,吉运。一如武当山气运,万年间屹立不倒经久不衰。
当然现在千年沉铁的武器多了一枚,新鲜出炉南风手头的黄金圣锤。
不说八九层的希望,哪怕只有一层半层,也是要去闯上一闯的。
念小娇手握宝贝甲虫,捏拳护之。心意相通,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
“那边。”念小娇手指东南,那里层峦叠翠,无路出入。
“唯有开山、开路。”念小娇道。
商弘蹙眉,开路开山容易,那方向,是赑屃老巢。传言瑞兽祥龙生有九子,赑屃排行第六,形似龟,常年蛰伏落日岩东南深山老林。不出则已,一出山可背起三山五岳作恶人间,至生灵涂炭。近日一直避免叨扰那个地方,便是不想惊醒这三千年未曾出山的上古妖兽。而今,世道已然生灵涂炭,昆仑钟,必炼之,多一个又何妨?
“开山!”商弘下定决心,振臂一呼。
一连数日,以黄金圣锤为首,落日岩武林各派齐心协力劈山开路,一如出尘不凡寒玉派,器皿大家昆仑派,长枪屹立武当派等,以及各路游侠散士,摇山振岳蟠天际地,将落日岩整个掀翻。
圣锤得天独厚,百锤之内半壁山岳粉碎,一时间,黄金圣锤晋升为大陆九大武器之尾,生生将昆仑山镇山石门排挤到了第十。引得古蛮子又是一番跪地拜先祖,左一声爷爷,右一声先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肆向祖先诉说一番黄金圣锤的无上神力。殃及南风这个圣锤主人也被拖着朝着东方古家祖坟方向,证实古蛮子所说并非虚言。
圣锤声名鹊起,引得整个江湖对其主人南风亦是议论纷纷,传言此子不及弱冠,一双臂膀瘦的提不起一只啄米小鸡,偏生牛力,一柄黄金锤使得风生水起。这苍穹阁藏龙卧虎,后生可畏啊。
念小娇闲暇之余好奇问之:“你究竟岁几何?”
“已过而立。”南风如是答,不过幼时家徒四壁青黄不接,坏了根骨,长得矮小些罢了。那会子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一条藤上七葫芦,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一把米煮成一锅粥,无油无盐,便是一家九口一天的口粮。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连三年大旱,颗粒无收,下肚稀饭便成了清汤锅水,热乎着却无半颗米粒,喝到肚腹鼓鼓,更加挠心窝子般生疼。家中兄弟逐渐减少,爹妈只道常年食不果腹便去了,愿来世寻个好人家不受这饥荒。每少一个,那段时间锅灶中便有些微肉沫荤腥,饿极了,也不管爹娘哪里寻得肉花,整个囫囵下肚。
南风年岁最小,六个兄弟姊妹都去了,最终母亲也去了,爹爹对他说:“儿啊,一路向北去那垠央城看看,皇家可管百姓死活?去那寻求一线生机吧。”说这话时,南风爹爹已然坐在自己挖好的深坑,话毕,倒下不起。彼时爹爹已然瘦骨嶙峋,一只手臂比南风五岁小儿还要纤细。南风将新土推向深坑,哭到无泪方才埋了爹爹。回到家中,土胚为墙,漏风习习,已无一物。蓦然想到,一家九口,离去八人,只余坟头一个,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不及五岁的南风嚎啕大哭,小儿再是无知也是懂得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