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话说完后,很自然便冷场了!
院子那边的交谈声隐隐传来,然后是锯木的声音,院墙之上,停着几只雀鸟,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清茶冒着热气,腾腾上升。
深吸一口气。
方文的身子挺得更为笔直了,他直视着桌对面的杨澜。
“凤梧,我有一事相求,还望贤弟帮忙!”
杨澜笑了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方文正在酝酿思路,想着该如何说话才能打动杨澜,让他将那封信交出来,这个时候,杨澜却已经伸手入怀,将一个锦盒拿了出来。
锦盒打开,一封信赫然映入方文眼底。
“方世兄,物归原主吧!”
方文有些犹疑地瞧着桌面上的那封信。
事情如此容易办到,不需他花费一点唇舌,甚至,他连来意都没有道出,杨澜便将信交了出来,就像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这反倒让他感到了不安。
不过。+ 断然没有拒绝地道理。
想不明白。日后再想便是!
没有劳烦方文多想。杨澜主动解释了他这样做地原因。他言词恳切。态度诚挚。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地那些话地确是语出至诚。
杨澜如此说道。
萨尔浒一战败北之后。辽东危矣。国事维艰。在这个时候。朝堂上地那些大人们正该团结一致。共度时艰。大家应该群策群力。想办法怎样化解辽东地危局。怎样做才能减少帝国地损失。该派出怎样地统帅去顶替杨。力挽狂澜。如此。方才是真正地为国为民。而不是推卸责任。四处攻击。党同伐异。
然而。在这节骨眼上。某些不怀好意地家伙不仅没有想着该怎样才能挽回危局。替帝国尽忠效劳。反倒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某些小团体地政治利益。掀起了**。
所作所为,目的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争权夺利,为此,就算延误了国事,他们也毫不在乎,对于这样的一小撮人。杨澜甚为不耻,绝不会与其同流合污。
换作那些官场上地老油子,绝对不会相信杨澜说的这番话。
在他们看来。杨澜之所以没有将这封信按照谬昌期吩咐的那样交给朱由校面呈万历帝,无非是看见浙党当权,万历对方从哲的宠幸未减,东林人士又是一盘散沙,起攻击方从哲行动的只是一小部分低级官员,就算他们握有方从哲催促杨进兵的私人信件,也不可能伤了方从哲分毫。
正是因为有了以上判断,杨澜这才选择了投靠执政地方从哲,把那封信当做投靠的本钱还给了方从哲。出卖了对此寄予厚望的谬昌期。
所以,杨澜所说的那番义正言辞的话不过是废话罢了,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仅此而已!
但是,方文却相信了杨澜的这番话。
暗地里拿自己和杨澜一比,他非常惭愧,杨澜之所以是状元,他之所以是榜眼,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杨澜心中装着国家。装着整个大明朝,自己的心呢?现在,自己的心尽是无双地倩影,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别的物事了!
得了那封信之后,心中惭愧的方文便没有久留,也没有去拜见日常打扮地朱由校,而是匆匆告辞了。
早日将这封信交在伯父手中,解了他的烦忧这才是正事。伯父得到这封信之后。自己便能迎娶无双了,迎娶无双之后。自己就能重新振作精神,以杨澜为榜样,为大明,为天下的子民好好做一些事情。
将方文送出去之后,杨澜返身回到小院之中。
之所以将方文迎入小院,让他瞧见朱由校的另一面,杨澜自然有着他的想法,他想借方文之口告诉方从哲,自己和皇太孙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这步田地,的确,方从哲从其他人那里听过自己和皇太孙的关系不错,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从自己侄子口中所听到的具体、形象。
选择方从哲,背弃谬昌期。地确,这些全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把信交给朱由校,让他面呈万历帝,这样的事情太危险了。
先,肯定要得罪辅大人方从哲,现在,杨澜还在翰林院度日,得罪了大学士,到时候的下场恐怕不止去藏书楼当管理员那么简单了,何况,明知斗不倒方从哲,他干嘛要陪谬昌期等人疯,自然要借这封信卖方从哲一个人情,与他拉上关系了。
第二,杨澜虽然和朱由校关系不错,朱由校甚至从两百多份策论中找出他的卷子,将其选入一等,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朱由校便是一个由他扯线的木偶,若杨澜这样想,那便大错特错了。
诚然,朱由校玩心比较大,偏爱木工活,喜欢杨澜以朋友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可是,杨澜若真是以此恃宠而骄的话,索取无度,这份情谊很快便会被他消耗干净。出身帝王家的朱由校并非傻子,他地智力绝对在同龄的少年之上,他的感觉也非常敏锐,若你不是真心对他,而是想利用他,他能感受得到,很快,便会疏远这样的你。
他绝对不是像后世满清王朝编写的史书中所说的那样荒唐,无知。
什么天启是亡国之君却未亡国,崇祯不是亡国之君却亡了国,出这样感叹的读书人皆是尽信书的猪头。和朱由校相处这段时间,杨澜对其有着一定的了解,这是一个敏感,感情丰富,却智商很高地少年。
他地高智商,在木工活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就连葛明辉也常常出声赞叹。
葛明辉并不知道朱由校的真实身份,只晓得对方是一个贵公子,也是巧夺天工地东主之一,他对朱由校的态度只有敬。而没有多少畏,在教朱由校做活的时候,有时候沉溺在自己师傅的身份中,时常将朱由校当徒弟对待,对这些,朱由校不以为甚。他非常清楚,对方是真心想教自己手艺,方才会如此。
现在的天启,在政治上还没有表露自己地才华,但是,他已经具备了一个皇帝该有的最基本的素质,那便是谁是真心对他,而谁又不是!
所以,杨澜不想将这封信交给朱由校。托他转交万历帝。
他若这样做,朱由校或许会同意,但是。同时朱由校也会思考,杨澜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心中一定会有个疙瘩,认为杨澜是在利用自己。
只是为了扳倒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方从哲,只是为了迎合谬昌期这样东林人士,甚至,就连眼前的好处也得不到多少,为此损害自己最大地依靠,自己和朱由校的亲密关系。
杨澜不是白痴。自然该知道怎么选择了。何况,万历帝就算看见这封信,为了稳定动荡的朝局,他也不会动方从哲,相反,他会想方设法地打探这封信是沿什么路子递交到了自己的面前,若是知道这封信是杨澜托朱由校送来的。
那时,杨澜在万历帝心目中的形象恐怕就要毁了。
在万历帝的心目中,杨澜是一个只知道干实事的直臣。可是,要是晓得杨澜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么,杨澜便会在他心中成为一个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地政治人物,一个狗苟蝇营,四处钻营的阴谋家。
天子一怒,非同凡响啊!
虽然,杨澜选择如此做乃是必然之道。不过。接下来,他还是要面对一些小麻烦。那就是谬昌期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地愤怒。
这几天,朝堂上争吵不断,弹劾文章雪片一样飞来飞去,谬昌期背后的那群人正在等候万历帝瞧见那封信之后的作。
他们认为万历帝或许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仍然力保方从哲,萨尔浒一战败北,天下震动,肯定要有人出来背黑锅,前线的黑锅由杨和那些阵亡的总兵将领背了,朝堂上的责任自然应该由一两个重臣来背,一人独相的方从哲岂不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在政治上他们这些人过于幼稚了,他们忽略了皇帝的思。
谬昌期等人也不想想,为什么同属东林人士地孙承宗拒绝将这封信经皇太孙转交万历帝,因为,孙承宗很清楚,单凭这封信扳不到方从哲。
另外,孙承宗也是有洁癖的人,不愿意做这样阴私的勾当,所以,他劝那些人沿正途将这封信经由内阁转交司礼监,让圣上批阅,方从哲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截下这封信,但是,那些人并不相信。
他们觉得,方从哲要截下这封信太简单,只需要找某个小吏出来,说是不小心遗失了,然后,背一个处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换了他们在位的话,绝对会这样做,将心比心,因此,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另寻门路,将这封信秘密呈送到皇帝面前。
最终,他们选择了杨澜。
在他们看来,被贬到藏书楼的杨澜为了重新得到回归东林的机会,必定会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件事,然而,他们看高了自己等人的影响力。
杨澜做得比孙承宗直接,他干脆就把信私下里还给了方从哲。
对于东林党人士接下来的愤怒,以及因此而对自己地攻击,杨澜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相信那些人最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是这样么?”
朱由校站起身,他放下工具,双手撑在腰上,瞧着葛明辉说道。葛明辉弯下腰,低着头,瞧着朱由校对一个长方形木板的切割,半晌,他抬起头,轻轻点了点头。
“过关了?葛师傅,我真的过关了!”
将葛明辉仍然在点头,朱由校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哈哈大笑。
“小公子真是天资聪颖,不管是什么技艺,一点就透,若真是班门子弟。必定能过老朽,成为一代名匠!”
瞧见杨澜行了过来,葛明辉向杨澜出一声感叹。
杨澜笑了笑,将一个装满茶水的大碗递给葛明辉。
“葛师傅,辛苦你了,喝茶!”
然后。他走到朱由校身旁,将另一只手中的白瓷碗递给朱由校,碗中盛着煮沸之后冷却下来的清水,朱由校做木工活的时候,喜欢饮清水,这一点,杨澜早就通过魏忠贤打探清楚了。
“呵呵!”
朱由校结果清水,仰起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痛快!”
他将空碗交给杨澜,然后,顺手接过杨澜递上的面巾。擦了擦额头上地汗渍,脸上地污迹,将面巾还给杨澜之后,他兴奋地指着自己刚才地作品对杨澜说道。
“凤梧,你看看,这成品比几日前好多了,葛师傅都说我过关了!”
杨澜没有敷衍了事,而是真正弯下腰,仔细瞧了瞧。然后站起身,点了点头,承认朱由校有进步。
要想和朱由校这样敏感聪明地少年打好交道,就一定要真正地对他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与其有共同的语言,万万不能敷衍了事,否则,他会察觉到了。
就在朱由校兴奋的时候,杨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黄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府了!”
“哦!”
朱由校收住笑容,抬头望了望天色。
“真是该死!”
他面色沉了下来,说了一句市井粗口,然后,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走吧!莫让大魏难做!我们走吧!”
作为皇太孙,周围关注的目光太多了,他地课业也比较多,时常都在学习。要想抽点时间溜出宫来。很不容易,今日。因为是休息的时候,再加上魏忠贤,客氏帮他打掩护,这才能溜出来半天,还没有尽兴便要回宫,他自然老大不高兴。
“我也要回府,先送黄公子回去!”
“不用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反正有护卫跟着!”
朱由校瞧了杨澜一眼,说道。
“不行!”
杨澜摇摇头,神情坚决地说道。
“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你进门,才能放心!”
朱由校瞪着杨澜,稍顷,他笑了笑,摇头说道。
“你啊!和大魏一样,都这么嗦,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吧,我们走吧,不让你看见我进门,你一定会认为我贪玩,想去别的地方玩耍!”
说罢,两人跟葛明辉道别,向外间行去,四个护卫打扮的壮汉从墙角行了出来,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簇拥着两人经由另一扇门走出了巧夺天工。
在那扇门后面,是一个小巷子,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同样,有四个护卫装扮的壮汉守在马车处。
杨澜和朱由校上了马车,杨澜原想坐在马车外面,却耐不得朱由校的纠缠,被他拉到马车内,朱由校还想向杨澜说说最近自己的木工心得。
马车缓缓而行,车厢像摇篮一样摇动。
外面传来了人声,马声,以及各种各样的声音,喧嚣,热闹。
就在这样的吵闹声中,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是紧急停车,朱由校正手舞足蹈地向杨澜讲着自己对某件木工作品地心得,一时不慎,人便向前跌去,杨澜伸出手,抓住了他,待朱由校坐稳之后,杨澜向前探起身,掀开布帘,想看看外面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布帘缓缓拉开,一道光照射进来,一道黑影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