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主城的宫殿中。
朝堂上空缺许久的王座上终于是坐着了一个人,百官轮番上奏,向珠帘后新回归的公主殿下禀报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韵儿根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按照姨妈和顾叔叔的嘱咐应着:嗯;本宫知道了;容本宫思索后再做定夺。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珠帘后面,眼睛悄悄地向上瞟着戴在头上高高的霞冠。内心想着,这东西好重哦,就不能把它做小一点吗,老是担心它会掉下来。
几天前,她得知这里还有前宋的臣民将士,她的姨妈仍然在世,所以她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漂泊多年的少女,得知自己仍有故亲在世,又怎会不激动呢。
她回来的时候,青丘所有臣民都出来迎接。在这里的都是不愿屈服于西凉统治的宋民,对于前宋王室,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爱戴和忠诚。
宋国历任国君都宽厚仁慈,深得民心,最为良善。这些品质在西凉王看来,恰恰是懦弱无能的表现,正所谓慈不掌兵,太过仁慈的人是不适合作为君主的,而事实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文明的礼仪之邦已被横蛮的西凉铁骑征服,很多高风亮节的宋民自然是不甘被素来为他们所鄙视的蛮夷统治的。
故此跟随残余的宋臣在青丘十三城誓死反抗,图谋恢复宋国荣光。而今,宋国王室最后的血脉,他们的公主,回来了。
韵儿不再纠结头上的霞冠是否会掉下来,而是把目光放到站在一旁的那个眉头紧皱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曾是父王的护卫统领,棋艺无双,被父王封为棋圣,所以现在他们都叫他顾圣人。也是自己的姨夫,步入王境多年,是宋国武道第一人,传闻多年前和慕容神王交过手,稍逊半分。
台下的老臣们还在喋喋不休地争吵,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韵儿凝神静听,好一会儿才恍然。
原来有人说要立自己为宋王,又有人反对说历来没有立女子为国君的到底,不符合礼法。提议不如让自己下嫁给某给年轻才俊,生个儿子出来继承国君之位。
听到这里韵儿不禁哑然,他们也不问下自己的意愿如何吗?
“公主殿下且继续朝会,臣下出去片刻。”那个眉头皱成疙瘩的中年男子低声说道。
“顾叔叔有什么事?”韵儿问道,整个朝堂中,她只勉强算是认识这个姨夫。他走了让自己孤零零对着这群大臣还真是头疼。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坞城那边来了个不知来历的小子叫嚣,打伤了我们诸多高手,我且出去一看。”中年男子言罢后便消失离去了。
“哎,顾叔叔...”韵儿轻唤一声,已经太迟了。她正欲起身跟出去,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早朝,这样离去不太适合。
台下的老臣子还在自顾自地说个不停,韵儿眉头轻蹙,内心甚是焦急。
哎呀,算算时间,他应当是在昨天出关,这么快就跑到这儿来了,真是的。
韵儿一听便知道来人是景歌无疑,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呢。
可他怎么会伤人,他素来低调,不喜争斗。依照他平和善良的性情,若非迫不得已,能靠忽悠解决的绝不会主动出手。叫嚣寻衅就更加不可能了。今日为何这般反常?韵儿心中疑惑甚浓。
她蹙起的眉目很快就舒展开了,嘴角不经意弯起一丝弧度,露出微笑。
她能懂他的心思,若非是为了自己,他又怎会这般张扬呢。
猛然间,她又想起了什么,急忙低声对旁边的婢女说道
“你快追顾叔叔去,告知他来人是我的好友,不可与他动手。”
旁边的婢女略有迟疑,谁能追得上顾总管。待到自己赶上,怕是要在他拿下那人的归途中了。公主莫不是担心顾总管下重手?
“殿下不用太过担心,想来总管大人下手会有分寸,不至于伤到殿下的朋友。”她当即宽慰公主,来人身份不明,顾总管是不会下杀手的。
“倒不是怕伤了他,而是怕他不知顾叔叔是我姨夫,动手伤了顾叔叔。”韵儿解释道,一脸焦急。
婢女呆滞了片刻,心想着公主殿下刚回来,怕是不清楚总管大人的实力吧。
“总管大人是我们宋国第一高手,昔日与慕容神王对战也未曾受伤,当今天下中是没人能伤得了他的。”婢女提醒它道。
韵儿闻言这才想起她这位顾叔叔是宋国武道第一人,当下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一旁的婢女内心无语,本想着殿下担心自己的好友,没想到却是在担心总管大人。
韵儿心细如发,觉察到了婢女微小的表情变化,明白她的心思。
哎,也是,你们又不了解他,怎么能知道他有多强呢!她暗自感叹。
那人隐藏得太深,世上知道他深浅的人或许就只有我了吧。韵儿想着,这让她有些莫名得意,他骗着天下人,唯独不会欺瞒我。
他对武道的理解极为恐怖,甚至超越了戚老。在帝都的时日,两人都为自己传道解惑,也不知是自己亲近他的缘故还是事实就是如此。很多时候会觉得他的见解犹在戚老之上。
那时他尚未融合体内的两道能量,也极少出手,一直在潜心炼化。闭关前那两道传承自神王和战王的真元已经消失了。今日出关,多半已经彻底融合,登临绝巅。
坞城城外一群侠士轮番上阵,他们已不再对着景歌出招。只是在空地里打出自己的绝学,更有甚者直接上前询问修武途中所遇到的不解和困惑。
景歌毫无保留,一一作答。
“兄弟,我看你也不像是要加害公主的恶人啊。”有侠士开口说道,其余人亦有同感,这个指导他们的高手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加害公主?是谁在胡言乱语的站出来,看老子不一拳砸死他。”景歌环视全场,并没有人敢站出来。
“你们公主殿下与我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怎会害她呢。这次来不过是要带她回去罢了。”景歌一本正经地说道。
众侠士暗自嘀咕,认定他在胡说八道。
天仙一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殿下怎会与你这种凡人情投意合呢。
“你想带走公主殿下,我们可不答应。”有人混在人群小声说道。
“所以我才一脚一个宋国高手,谁能挡我带走她?”景歌负手而立,睥睨全场,霸气地说道。
“快把你们的最强的那个叫出来。”景歌这才记起自己的目的,先前被这些侠士带偏了,竟教起他们武道来。
“哼,何人在此叫嚣,欺我大宋无人?”景歌话语刚落,忽有一道声音由远而近。
只见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急速而来。
“须鹤老人!”
场中不入流的侠士们纷纷退避开,认出了来人,正是宋国的王境强者,早先有人去把他请了过来。
“老...呃...老爷爷。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别凑热闹了吧。”景歌挥挥手,本想叫他老东西的,最后还是改口。
“狂妄,说老夫老了的,你还是第一个。”须鹤老人冷着脸道。
“应该是第二个吧,你都自称老夫了,证明你已经知道自己老了。”景歌反驳。
“你...”须鹤老人怒得说不出话来,有几人敢说一位王境老了。
“好个尖牙利嘴的小子,让老夫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须鹤老人不打算和他磨嘴皮子,当下决意出手教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什么叫尊重。
“停,等一下。”景歌举手示意他听说。
“说真的,您老人家动起手了万一不小心扭伤了腰什么的,可不比年轻人,即便功力深厚恢复起来也不容易呀。”景歌再次劝阻。人到暮年,受了伤自然是康复得缓慢,王境强者也不例外。
虽然景歌说的是真心话,但在须鹤老人听起来却是宛如嘲讽般刺耳。况且有这么多武者在场,若不出手,面子往哪搁。当下袍袖一挥,四方风起。
狂风如刀刃般由四周切向景歌。
围观的侠士骤然失色,王境强者竟然恐怖如斯,与自己的区别宛如大象和蚂蚁。
一出手就撼天动地,威势惊仙。
黄沙漫漫,景歌站立之地被飞走的沙石尘土笼罩,千万风刃如狂龙卷水,绕着他绞杀切割。周围的侠士看不清他的身影。
有少女惊呼,不少侠士为他担忧惋惜,害怕他接不下这一击,不忍见他血肉横飞的场景。他是如此的年轻,天赋盖世,假以时日,必定是一方豪雄。
寻常武者并不了解所谓的王境,其实不能算是一个独立的境界。最先的王境是对宗师中的绝顶强者的称呼。
宗师境界中有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就是能否感知天地中能量的节点,这是能不能结出场域的关键。
在这道天堑前后实力有着天壤之别,久而久之,人们也就默认了越过这道坎的人算是另一个境界的存在。
当宗师强者对武道的感悟逐渐加深,对真元的操控精细到一定地步。他们就能感知到节点的存在,也就是步入了寻常武者口中的王境。
大部分的王境会在感知到节点后加以精研,进而凝聚出自己的域场。也有一小部分武者选择不修场域的道路,只依靠自身。须鹤老人身为王境强者,自然清楚地知道这些,判别一个武者是否为王境的标准根本不是场域,而是他的实力。
当然,能够结出场域的一定是货真价实的王境。场域代表着他对真元的操控足够精细和对武道足够深的理解。
“他没有受伤。”有人轻声低语。
“咦,这是柳家二小姐,她怎么也来了。”附近的侠士认出了低语的女子。
坞城外的一片草地上有着一张竹榻,上面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文静女子。墨绿色的毛毡覆在她的腿上,遮得严严实实的,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暖炉。身后跟着随从和一个神情木讷的老家仆。
她转头,微笑着向那些认出她的人点头致意,温和有礼。
“她就是柳家的那位小姐?传闻她学识之渊博,无人能及。过目不忘,谋算千里。”有人低声议论。
“对,就是那位。不过可惜了...”有人看了一眼她的腿脚,深感惋惜。以她的天资,本应取得更大的成就才对。
她耳聪目明,能听得清周围人的低声议论,却不以为意,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的景歌。
那人在她弟弟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了他,甚至击溃了他的道心。故此她过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风刃消散,沙尘归于平静,景歌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衣衫齐整。
众人鸦雀无声,为他感到庆幸之余,又深深涌上了一股无力感。那人年纪轻轻,却有了这等实力,相比之下,真是叫人绝望。
“他果然是一位王境,好年轻的王境啊。”坐在竹榻上的女子感叹,那人看上去比她弟弟还要年轻三两岁。
“你是何人,师承何处?”须鹤老人问道,神色凝重。一击之下,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小子的实力。
先前他场域之中声势浩大的风刃完全没能触碰到那人。他就如同一条鲶鱼般滑溜,风刃绕着他滑开,难伤他分毫,相当诡异。
“我叫景歌,师承...师承...”一时间,景歌也没想清楚说师承谁好。他念起了诸多指导过他的人,对他有过师徒之恩的人太多了。
“师承过很多前辈。”他稍稍想了下说道。
须鹤老人冷哼,不知景歌心里所想,只道是在消遣他,愈发觉得愤怒。况且今日这么多人在场,若是拿不下他,日后面子往那搁。
同为王境,也有高低之分,他虽然天赋惊世,但终究是年轻,料想在经验上远不及老夫。略施一些手段,想必能拿下他,再带回去研究一番,看看有何独到之处。须鹤老人暗自思付着。
“年纪轻轻地就有这般修为,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绝学。”须鹤老人跃入场中,手持拂尘与景歌相对。
“老先生一定要出手吗?”景歌眉头微皱,心中微微不悦。他今日为立威而来,眼前的须鹤老人虽也为王境,但毕竟上了年纪,不忍让他晚节不保。
故此先前在他出手时,景歌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希望他知难而退。
“那便请老先生赐教三式吧。”景歌微微躬身说道,心想这老人家莫不是觉得拉不下脸面,得给他个台阶才好。
话语未落须鹤老人就已出手,拂尘扬起直落,如天雷轰击,由上而下,汹涌而至。
景歌左手划了出一个印结,掌中徒然浮现出一个土黄色的盾,当下了这一击。
这道天雷还没消散弥尽,左右就有两道惊虹袭至,景歌急忙后退数十步躲闪,才堪堪避开,只是在止步的刹那间。后背受了一击重击。
这便是场域的妙用,域场之内的能量,皆能被域场之主操控,凝聚成掌在背后发动攻击。
景歌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承蒙老先生手下留...”
三式已过,景歌真准备讲两句台面话,让须鹤老人好踩着台阶下来。不料话还没说完,须鹤老人的攻击就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你个老东西也太不要脸了吧,本帅都咬破嘴唇装吐血了,还不消停吗。
须鹤老人见到景歌嘴角溢血,只以为一击得手,让他负了伤,当下心中大喜,趁机出手。
景歌见状,暗自叹了一口气,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横枪直刺,一点寒芒如飒飒流星,穿透拂尘的劲气,击向须鹤老人。
同时左掌横推,拍出三掌。
须鹤老人心惊不已,那一枪疾如星火,看似随意的三掌又如同惊涛骇浪奔涌而来,滔滔不竭,势不可挡。他这么年轻,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须鹤老人用拂尘卷住长枪,带开了枪刃,抬手挥出数拳对抗,终于是挡下了那三掌。即便他用尽全力,仍然被震开数米。
景歌没有追击,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须鹤老人没有收手的意思,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这小子的功力这般深厚,恐怕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修行。他的掌法很粗糙,徒具蛮力而已。待老夫拿下他后带回去拷问一番,得到功法后或许能再进一步。
须鹤老人面带厉色,场域全力释放而出,一道一道细微的风刃旋转切割,虚空之中如同生出了看不见的绳索,缚向景歌。意图限制阻碍他的行动,让他无法躲避接下来的攻击。
他动了,身形极快,肉眼难以看清。
景歌感知到四周成千上百道攻击向自己而来。眼前白芒涌动,到处都是须鹤老人挥出的劲气,左右各两道格外强烈的罡气暗袭。正面是须鹤老人手持着拂尘击来。
正面这一击的拂尘并不是向寻常那样抽缠,而是如利刃竖直着刺来,速度极快,在景歌眼中快速放大。
远处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便是修为低弱的武者也看出这是关键时刻。
景歌迅猛地刺出四枪,击碎左右两道罡气,随后单手挥拳,深厚的真元喷涌而出,意图震开刺来的柔软拂尘丝。
刹那间,他蓦然看见须鹤老人眼中流露出莫名得意的神色,心生警兆,当即收拳,以不可思议的身法离开了原处。
须鹤老人拨动藏在拂尘柄上的机关,千万根细若毛发的拂尘丝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坚如钢针。这一击,他相信就算是换做慕容神王也躲不过。
果如他预料一般,这些丝线击中了面前那个小子。
可为何穿透了过去?
他瞪大了眼睛,是自己老花眼了吗?
那小子怎么变成了两个!
他再次凝神细看,两个又变回了一个,然而那些丝针已经落空,激射到远处。
景歌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些被拂尘丝穿过的树叶,已染上一层墨色。显然这暗藏玄机突然变得坚硬的拂尘丝萃了剧毒。
此时,即便是他忍不住生出一些恼怒之意。暗道,幸好本帅神功盖世,否则还真要在你这老奸货的手里折戟沉沙了。
他不再留情,一脚踏出,蹬在须鹤老人的胸口上,把他在空中踩翻落地。
他没有杀心,韵儿不喜欢他太过凶残的模样,所以须鹤老人也没有受多重的伤。只是一直在失魂落魄的呢喃着:这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景歌能避过这一击。
周遭的侠士没能完全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一瞬间看到了两个景歌,他们只觉得是景歌速度太快了,自己眼花了。
唯有柳家的二小姐和身后那个老家仆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