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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葬礼上(1 / 1)

“大人,您让我去祁门是为了什么呢?采购茶叶?还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刘成摆了摆手:“如果只是这点事,我随便委托几个商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劳烦赵三爷你的大驾呢?”说到这里,刘成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赵有财:“你看看,就是这几件事情。”

赵有财有些疑惑的接过纸,低头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大,大人,恐怕小人力所不及呀!“

“是吗?“刘成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给赵有财:”这是巡抚大人的一封书子,是写给他一个做两浙巡盐御史的同年的,你拿了去,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

“多谢大人!“赵有财眼睛一亮,明代政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监察权对行政权的压制和侵蚀,许多行政权力实际掌握在本职是监察的官员手中,比如兵备道、巡抚、巡盐御史等等。这种政治倾向的表现就是监察御史的威权极重,而巡盐更是肥差中的肥差,两浙巡盐御史虽然及不上天下第一大肥缺的两淮巡盐御史,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要职了。虽然祁门的茶叶理论上不在其的职权范围内,但有了这位大人的庇护,没法解决的问题实在是不多。

“大人!”赵有财想了想,沉声道:“若是寻常事,有了这封书子,小人怎么也豁出去了,只是大人这几件事情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呀!”

“捅出个窟窿!”刘成笑了起来:“怎么捅出个窟窿,你说来听听!”

赵有财跟随刘成也有些时日了,知道他不是那种听不进手下劝谏的人,便大着胆子说道:“大人第一条倒还好说,只是要统计祁门的茶商数量,历年大概出售的茶叶数量、品种、主要茶源来处,这无非是勤勉些就成了;第二条可就难了,建立票号,争取在三年内实现延期结账,现银收购不超过全部收购量的三分之一;大人,您这是要用别人的银子替咱们自己做买卖,又有哪个肯干?第三条就更难了,要收购茶苗、茶种、收集炒茶师傅,逐步建立自己的茶行。大人,您这是要挖人家的根,断了人家的吃饭家伙,人家还不和您拼命?“

“赵三爷!”刘成打断了赵有财的抱怨:“你说的没错,我要做的就是一家独大,不但要吃掉茶叶贸易,还要把这些茶叶商人都和我们捆到一块来!打开一个大局面。你要是觉得太难不想干,我也不怪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厘金局主事;要是想干,要钱要人,我都给你!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清楚再回答我!“

赵有财是以一种类似于梦游的状态回到自己的住处的,他连外衣也没有换便仰头倒在床上,双眼圆瞪看着天花板。刘成最后那几句话在他耳边不断回荡着:“要是想干,要钱要人,我都给你!”已经领教过刘成手段的他很清楚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后面隐藏的是什么:匕首、刀斧、火铳、金钱还有鲜血,对于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人,刘成可从来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的。赵有财相信最后的胜利者会是刘成,但过程可就不一定一帆风顺了,祁门不是遍地流贼的陕西,自己背后也没有几千武装到牙齿的兵马撑腰,仅凭那封书子,在关键时候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赵有财可没有什么信心。

“该死的!”赵有财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拒绝很容易,回去做那个厘金局的主事,一年下来轻轻松松一两万两银子到手,作为一个监生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自己的野心也就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赵有财就觉得胸口有一只无形的爪子在挠,闷得慌、也烦的慌。他一把抓起旁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摔,骂道:“娘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搏一把了!”

当卜失兔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猎狗的狂吠,那意味着有生人来了,他下意识的伸手向枕头下面摸去,当指尖接触到牛皮包裹的刀柄时,他才松了口气。这是逃亡期间给他留下的后遗症,草原对于逃亡者是极其冷酷的。

“大汗,汉人的使者又来了,他们带来了巡抚大人的消息。“一个部下禀告道:”您要马上见他们吗?“

“马上?不!”卜失兔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还有点困倦,让他们等会更有好处。”

“等会?”部下似乎还没有理解卜失兔的意思,犹豫的站在帐篷门口,冷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卜失兔皱起了眉头,大声道:“你回去告诉汉人的使者,就说我有点不舒服,让他稍候。”

“是,大汗!”得到了明确的命令,那个属下退下了。卜失兔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每个人都知道草原是战场,可知道宴会也是战场的就不多了,不同的是草原上人们用弓箭、长矛、弯刀与骨朵厮杀,而宴会上用的是舌头和头脑。在后者重要的不是你到底有多少实力,而是让别人以为你有多少实力,从怯懦的汉人那儿,欺骗与恐吓可以得到许多武力无法得到的东西。

王安世坐在帐篷里,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在临别之前,刘成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向他交了底——当然不包括切桑喇嘛与额尔吉那部分,绝不能让部下知道的比必须的部分多,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但这已经足以让王安世激动万分了,一举平定蒙古左右翼,并将其变成大明的藩属,自从永乐皇帝死后,大明就再也没有人想过这些了,有时候他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吓人的念头——也许这个国家已经太老了,已经到了换一个统治者的时候了。

王安世在帐篷里胡思乱想,甚至忘记了看守没有给他送来午饭,这对于一个使节来说可是一件稀奇事。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越发钦佩起上司的远见来——临别前刘成曾经叮嘱他:“你要留意卜失兔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强大者突然谦卑下人,弱者突然表现的倨傲无礼,这些不正常的行为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他在搞鬼,想要用诡计得到实力无法得到的东西。”

“王将军,请你随我来吧,大汗要见你!”

王安世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就随着那个侍从向王帐走去,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掉膘的马和面有菜色的牧民,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露笑容,走进王帐。

从王安世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卜失兔就在仔细的观察着对方,他希望能够从对方的脸上找到愤怒、怯懦,但让卜失兔失望的是,在王安世的脸上他无法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末将参见大汗!”王安世站起身来:“巡抚大人让我转告大汗,请将插汗的尸首交予在下,好与其首级一同安葬。”

“不要提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卜失兔粗暴的打断了王安世的话:“我的部众呢?什么时候你们才会把我的部众交出来?”

“大汗,死者为大。”王安世的脸上带着笑容:“林丹汗也是您的旧主,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让其这般身首分离不太好吧?”

王安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卜失兔愤怒的扭过头,但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林丹汗活着的时候是敌人,但既然死了,作为黄金家族的血脉,就应该得到一个体面的安葬。

“好吧!”卜失兔愤懑的答道:“尸首我可以给你,可是我的部众呢?巡抚大人怎么说?”

“大汗,巡抚大人说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可以归还给你,但是左翼的属于林丹汗的子嗣与妻子。”王安世答道:“部众的划分要等到林丹汗下葬之后才可以进行,不知道大汗您觉得如何?”

“好吧!”卜失兔思忖了一会,点了点头。这个条件虽然没有达到预想的那样,但也可以接受,毕竟林丹汗的儿子年龄还小,只要拿回了右翼的部众,自己有信心将其慢慢吞并。

“多谢大汗!”王安世笑道:“那还请大汗到时参与插汗的葬礼,葬礼完毕后就开始划分部众。“

卜失兔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举行林丹汗葬礼的日子。作为死者的凶手,卜失兔也得到了邀请,这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并不在意,无非是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要紧的是后面的大餐。他就像一个准备参加盛大宴会的宾客,兴致勃勃的换上簇新的衣甲,准备出发

“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人的葬礼吗?”固始汗有意避过了林丹汗的名字,由于某种迷信的缘故,他不想让这个死人的名字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

“没法子,这次脸上要多沾些寡妇的唾沫了!“卜失兔汗做了个鬼脸:”我总不能让未来的部下们嘲笑我因为这个,连死人的葬礼都不敢参加吧?“

“够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固始汗不耐烦的答道:”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察哈尔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现在已经没有察哈尔人了。“卜失兔汗笑道:”真正的察哈尔人已经被汉人杀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屈膝投降的胆小鬼。“

固始汗盯着卜失兔汗的眼睛,最后他摇了摇头:“随你的便吧,反正我不会去参加这次葬礼,我要尽快回去,开春后我就要攻打藏巴汗。”

“很好,作为朋友,我将会派一千名勇士参加您的大军!”

固始汗咕哝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卜失兔跳上战马,对自己的卫士们大声喊道:“出发!”

号角与鼓声交织,长矛与盔甲闪耀,绸缎的明军大旗与用马鬃羽毛装饰的大纛交相辉映、身穿铁甲、手持鸟铳的明军射生手与一身毛皮,骑在矮脚马上的蒙古骑兵混杂在一起。映入刚刚渡过浮桥的卜失兔汗眼帘的就是这一切,他开始有点后悔来参加这场葬礼了——明军的军容有点太过雄壮了,不太像是会被自己逼迫让步的样子。

“大汗!请随我往这边来!“王安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的礼节无可挑剔,不过身后紧跟着的铁甲骑兵更让人无法拒绝。卜失兔汗别无选择,只有服从。

“这些都是大明的军队?”卜失兔汗指着不远处的一队骑兵问道,虽然他们的皮甲外面披着明军的号坎,但从骑马的姿势和队形,他敢保证这是一队察哈尔人。

“是的!”王安世笑着点了点头:“刘总兵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而且他还很慷慨,许多俘虏都投到了他的旗下。”

“刘总兵?”卜失兔小心的问道:“那这位大人麾下应该有不少兵马了吧?”

王安世回头看了卜失兔一眼,面带笑容,而眼神冰冷:“大汗您是大明的藩属,又不是大明的敌人,刘总兵麾下有多少兵马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卜失兔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

举行葬礼的地点是宁夏府城西面大约六十里的一片砂石地上,这片平原上分布着十余个大小不一的金字塔形状的巨大土丘,从公元十一世纪到十三世纪,西夏王朝的十余位国王的陵墓都修建于此地,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毁灭西夏王国的正是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大军,成吉思汗本人也是死于最后一次对西夏的征讨,数百年后,他的子孙也将安葬在这片土地上,这不能说不是一种巧合。

切桑喇嘛端坐在一个约有六七丈高,四五丈见方的土台上,双手合十垂首念经,在他的身后,林丹汗的首级与尸体被重新缝合起来,身着生前常穿的盔甲,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端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看上去宛若生时。在土台下,数十名红衣黄帽的格鲁派僧侣围绕土台而坐,各自手持法器,念诵经文。在土台的四周,被俘的蒙古人扶老携幼,黑压压的一片,神情肃穆的看着土台,为他们的首领送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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