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中了!”
和林格尔城的西北角炮位上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孔有德得意的回过头,想要从身后的岳托脸上看到赞赏的笑容,但和硕贝勒面上冷淡的表情让他有些失望,他正想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却听到岳托的声音:“就这样吧!”
“就这样?”孔有德一下子还没有明白岳托的意思,反问道:“不打了?”
“不打了!”岳托转过身,向城墙下面走去。
“为什么?”孔有德追了上去:“这几个炮手是我手下最好的,他们接下去只会越打越准的!”
“没有用的!”岳托摇了摇头:“孔大人,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那些挖土的应该不是士兵,不过是一群民夫,他们的行列很稀疏,在这么远的距离我们打不死他们几个人,我们没有那么多炮弹和火药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不过岳托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既然炮击无法打乱他们的工作,那就没有必要浪费炮弹和火药了!”
“好吧!“孔有德点了点头,对于岳托的战场感觉他还是很相信的,他笑着安慰道:“和硕贝勒,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相距那么远,要是挖地道,还不得挖到明年春天呀!“
“不,我并不担心明军用挖地道来对付我们!挖地道这种办法我们都见过,也知道应该怎么应付。我害怕的是敌人采用了一种我们从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的法子,那才是我害怕的。“岳托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孔有德的眼睛,孔有德从岳托的眼睛里看的分明是恐惧。
“这,这怎么可能呢,呵呵!”孔有德想要笑两声,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希望如此吧!”岳托笑了笑,突然问道:“孔将军,你平日里信什么菩萨吗?”
“菩萨?”孔有德被岳托突然转换的话题弄得有点糊涂了,他摇了摇头道:“岳托大人,您应该知道我少年就跟随父亲起兵打仗了,几十年来刀光剑影的,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哪里会信这些东西!”
“呵呵!”岳托突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孔将军,我发现我们两个人很像,都是从小就跟着父祖弯弓舞刀的,总觉得信那些泥雕木塑的东西还不如勤练些武艺骑术比较现实,五叔他平日里对萨满最是虔诚,供奉何等丰厚,结果如何呢?”说到这里,岳托叹了口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孔有德知道岳托口中的五叔便是“四大贝勒“中的莽古尔泰,此人英勇善战,原本极得努尔哈赤喜爱,又是嫡子,论出身,地位本来都在皇太极之上。但其母富察氏与大贝勒代善关系暧昧,努尔哈赤得知后虽然大怒,但不忍心将其杀害,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其休弃了。唯恐因此影响到继承权的莽古尔泰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以取悦努尔哈赤,这种禽兽般的行为不但将他自己赶出了努尔哈赤继承人的行列,而且让莽古尔泰内心愧疚神灵,时常向萨满供奉礼物以求得心里的安宁,因此在满清高层贵族中,莽古尔泰素来以对神灵虔信而著称。可他后来死后,反而是他家供奉的萨满出来作证他设法事咒诅皇太极,下场极为凄惨。孔有德自然知道这一切,只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说话,免得惹得岳托不快。
“不过我今天觉得还是应该找个神佛好好祈拜一番,求他保佑我们能够击退明军,生还辽东!我建议孔将军你也这么做!”说到这里,岳托向孔有德微微一笑,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也许是一语成谶的缘故,守城的后金军发现城外的敌人在完成了两条横壕(分灭面对两个城门)之后,又开始挖掘八条锯齿状的壕沟,这些壕沟与第一条横壕大体上呈垂直状,向城门方向延伸。一开始守城的金军对于敌人的举动捧腹大笑:在他们看来明军的将领肯定是发疯了,挖这么多壕沟有什么意义呢?明军还用柳条筐放在壕沟的一侧,在里面堆满泥土,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只会妨碍进攻方的士兵和攻城器械的前进;而且这些壕沟还挖的歪歪斜斜的,莫非他们连把沟挖直一点的能力也没有了吗?
但岳托可不像他们部下那么乐观,自从明军的挖壕工作行动开始,岳托便每天一大早冒着塞外的寒风,守在城门上仔细的观察着敌人的行动,虽然他还不太看的明白敌人这么做的用意,但直觉告诉他敌人这么做一定有特别的目的,而对敌人有利的就是对己方有害的,自己就应该想方设法的阻止敌人。
到了第四天,明军的壕沟前端距离西门的距离只有大约三里路了,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红衣大炮最好的射击范围了。岳托下令部下开几炮骚扰一下敌人,这次他终于发现了这种奇怪壕沟的妙用了:壕沟的深度足有两米,以当时士兵的平均身高,他们在沟底挖土的时候,连鹤嘴锄都不会露出来,大部分炮弹都是从壕沟上方无害的飞过,或者打在壕沟的内壁,溅起满天的尘土,即使有少数与壕沟同方向的炮弹射入,最多也就能够打死这一小段壕沟内的一两个士兵。虽然城头上炮声隆隆,打的地上尘土四溅,但被打死的明军士兵却屈指可数。很快,在壕沟里挖土的明军士兵也发现了这点,他们开始大声的嘲笑着城头上的敌人,更加卖力的挥舞着锄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岳托兴奋的念叨着,这时他简直要赞叹那个想出这种应付红衣大炮的巧妙办法的敌人了,是的,红衣大炮简直是无坚不摧,铁甲、冲车等等一切人手造出来的东西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脆弱,但那个人竟然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破解了红衣大炮的威力——红衣大炮就算再厉害,难道能把大地也给掀起来?而锯齿形状的壕沟又能防止侧面射来的炮弹一下子打死太多的士兵。一瞬间岳托简直感觉到一种遗憾——为什么想出这种简单而又巧妙的头脑不属于某个八旗子弟呢?他一定会禀告皇太极,为他请功的。
“和硕贝勒,和硕贝勒!”孔有德的声音将岳托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僚,只见对方焦虑的看着自己:“红衣大炮打不中壕沟里的敌人,只有出城把这些地鼠砍死在壕沟里了!”
“嗯!”岳托点了点头,转身对亲兵高声喊道:“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亲自会会这些明军!”
壕沟里,一个女真壮汉疯狂的挥动着鹤嘴锄,在水力锻锤锻打的精钢锄头凿击下,灰黑色的土壁纷纷破碎、崩垮,旁边一个同伴举着盾牌替他掩护。在他的身后,几个同伴飞快的铁铲将碎土块铲到壕沟的半人高的柳条筐里,在他们的身后,几个人一边将壕沟加深加宽,一边将一排排柴棍沿着壕沟的边缘插入土中,形成两条由木排构成的沟壁,以免两侧的土崩垮下来,将壕沟填平。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每个人的额头上竟然升起了一团白雾,可见他们的体力消耗之大,动作的频率也渐渐慢了下来。
“时间到了,换人!”阿克敦看了看旁边已经空了的沙漏,高声喊道:“你们几个下去休息吃饭!”
听到阿克敦的喊声,人们松了一口气,他们丢下手里的工具,气喘吁吁的向阿克敦这边走去,几个等待已久的汉子赶忙接替了他们的位置。那几个人走到阿克敦身前,阿克敦在面前桌子上的铁桶里抓出一把铜板来,每人给了一个,又给使用鹤嘴锄的那个女真壮汉加了一个:“后面有现成的羊汤和荞麦馍馍,乘还热乎着赶快吃,吃完了凭这个领东西!”
“是,阿克敦额真(满语中主,首领的意思)!”这几个女真俘虏依照他们的习惯恭谨的向阿克敦打了一个千,小心翼翼的将那铜板收藏好,得到两个铜板的壮汉小心的问道:“额真,我可以用这个换酒喝吗?”
“可以,不过我劝你先把穿的戴的铺的盖的都凑齐了,再考虑喝酒的事!”阿克敦低声劝道,原来第一天挖完横壕后,疲惫不堪的俘虏们回到营地时得到了一个惊喜——每人一双半旧不新的长筒皮靴。虽然不是新靴,但对于这些要在塞外寒冬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们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区别了。正当众人惊喜的试着自己的靴子的时候,阿克敦向众人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双旧靴子是他们今天工作的报酬,而且只要有工作,以后每天都有;虽然不会发给现金,但是他们可以换得必须的生活用品,比如靴子、毯子、衣服、更多的食物、甚至酒。无论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古以来无论长城内外对于俘虏都遵循一条简单的法则——让战败者倒霉,不要说干活发给报酬,就连维持生命所必须的食物都经常克扣。给俘虏们发放报酬的效果立竿见影,从第二天开始,工程的进度陡然加快,这些俘虏承担了最危险,也是最艰苦的任务——在战壕的最前端掘进,并将挖出的土倒入战壕上边的柳条筐里,形成一条壁垒,除了红衣大炮,其余的火器都无法伤害到装满碎土的柳条筐后的射手们。由于纵向的接近壕不允许太多人同时施工,每一条掘进壕的工人们都被分成三十个小组,每个小组只用干一刻钟便退下来,让下一组轮替,以确保工作的人始终保持旺盛的体力。虽然炮弹在头顶上呼呼飞过,甚至还有落入壕沟之中将正在工作的人们打成碎片,但这些俘虏们依然努力的工作着,这种疯狂的劲头,让在相对安全得多的位置搬运材料,后运多余的碎土的民夫和辅兵们纷纷咋舌不已。
西门,第一条横壕,炮台。
“很好,很好!”刘成满意的用朱趣÷阁在地图上涂上一小段,这标志着这一段壕沟已经完成。从在鄜州搞水利工程开始,他就亲自招募培训了一批擅长土木工程的人才,加上后来在朝邑、河套、归化城的锻炼,这批人才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了,有他们的帮助,刘成才敢在杨嗣昌面前夸下一个月破城的海口。
“镇台大人,有什么喜事吗?”站在一旁的曹文诏小心的问道,自从得到杨嗣昌的允许后,他就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刘成这儿,嘴巴上说是受督师大人之命,听候镇台大人调遣,实际上却是想在刘成身边偷师几招。这几天下来,他一直遵循着多看少说的原则,可几天下来他只看到刘成只是在这炮台上看着手下挖土,别的什么都没做,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不过是吸引城内守军注意力的手腕,真正的杀招却是隐藏在暗处。可越看越是不像,今天再也忍不住,只得开口向刘成询问。
“自然是喜事,工程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刘成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如果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可以提前两天开挖第二条横壕了!”
“攻城进度?”曹文诏看了看那些像锯齿一般的壕沟,犹豫了一会儿,先前那次护送杨嗣昌去见刘成时,他虽然也进了地窝子,但站在一旁,只听了个大略,如何用壕沟战术围攻的战术却没看到。他是将门子弟出身,也读过些兵书,对于冷兵器时代攻城的战术倒也知道不少,或者土山临楼、或者穴地冲车,或者干脆蚁附攻城,但像这般********挖壕沟倒还是头次见到,他也看出来刘成挖掘壕沟是为了减少敌人火器的伤害,可这样固然敌人的火器打不着你了,可你也没法大举攻城呀,那么窄的壕沟能容纳几个人并行?就算城里的鞑子不放一炮,就干看你们近城,用长矛捅也能把那几个人给捅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