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便是一怔,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整个人直如桩子一般杵在那里。
容悦抬目看了一眼皇帝,颊边笑靥如花,问道:“索额图大人的意思,便是将王氏所怀万岁爷的子嗣……打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众臣一时气愤前来,可经贵妃这样一言说出,都是一凛,谁敢谋害皇帝的骨血,即便这件事上皇上不明白处置,今后那还活么?
索额图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下,只说道:“微臣等只管奏禀皇上,如何处置自当由万岁爷乾纲独裁,微臣等又岂敢代庖?”
这一招够狠,把球踢回给皇帝,皇帝处置王氏,那就自己吃哑巴亏,王氏不处置,众亲贵自然咬住这个把柄不放,使尽弹劾。
皇帝蹙眉,容悦又笑道:“众位大人今日持满汉之偏见,那本宫倒想起太皇太后生前的教谕,太皇太后曾教导后宫诸妃,坤宁宫的西墙上供着的爱新觉罗先祖的救命恩人王爹王妈之肖像,还时常说太祖太宗训斥,若无这对汉人老夫妇,便没有我大清基业,故而时时供奉,不敢或忘。”
伊桑阿道:“虽是如此,但王氏乃江南女子,并非隶属汉军旗……”
他尚未说完,又听容悦道:“伊桑阿大人,本宫时常闻及大人美名,说大人见识卓绝,学识渊博,当知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设立汉军旗,是为方便统辖归诚的汉人,那时候,大部分汉人都是我大清的敌人,故而有满汉之分,可如今,普天之下莫非我大清皇上王土,所有百姓俱是顺民,那是否在汉军旗内,又有何区别?
况且,皇上如今为求我大清繁荣昌盛,推行‘满汉一家’,伊大学士却在这里鼓吹什么满人,汉人,倒不知是跟我所有满人有仇,不愿我大清长治久安呢?还是看不得皇上成就不世大功,垂范万世?”
汉家女子诞育皇嗣,是对汉人士心的抚慰,对大清太平盛事有利无害,亦符世祖皇帝的理政期望。这些人饱读诗书,久浸宦海,自然心里门清儿,只是为了自己利益才剖说罢了,如今倒被问个哑口无言。
又见一个公爵服色的大臣出班道:“汉人诞育龙嗣,亦不合祖宗规矩。”
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却见容悦灼灼地瞧着她,微微摇头,皇帝心里明白容悦的意思,他是最终决策者,若他参与辩论,最后结果未必能服众,况且论起灵机应变,他其实是短板,眼下只能先闭口不语,若容悦不能驳倒,就强势出言维护。
“敢问这位老大人,哪一条宫规中提到不许汉人诞育皇嗣?”容悦瞧了一眼那白胡子老头,郑重问道。
那官员不由语噎,满人对汉人歧视来源于潜移默化,来源于最开始的敌我之分,却到底未能成文,他哪里举得出什么例子来。
“启奏陛下,”忽有一洪亮的男声响起,却是一名英俊的青年官员出列,一对凤目含威,与贵妃十分相像,正是阿灵阿。
只听他道:“贵妃虽为臣姐,然臣不能因私废公,至于汉族女子入宫,孝庄文皇后早有明归,‘以裹足女子入宫者,斩!’孝庄文皇后虽已辞世,但慈颜犹在,慈谕仍存,贵妃娘娘违背太皇太后教谕,便是为不孝不忠,臣不敢包庇,请皇上责罚。”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恐,这阿灵阿真狠,逼着姐夫斩姐姐啊。但这是一条铁的证据,因此他一言既出,便有数位大臣附议。
贵妃不能叫人看钮钴禄氏的笑话,阿灵阿可以不顾,她不能跟他当着这么多人撕,因此只冷道:“原来众位亲贵大臣并非是因什么‘血统’‘祖制’‘定规’‘大清江山’而不能容忍汉女诞育皇嗣,而是对本宫有意见。”
她笑容中带着轻讽:“众位大臣通晓经史子集,读圣贤书,是家中妻儿的顶梁柱,是天下万民敬畏如神祗的包青天,本宫原以为各位均以繁盛大清江山、造福小民百姓为己任,却原来为了攻讦本宫,竟不惜反对大清繁盛的利政,牺牲百姓福祉?”
这一声质问,使满堂文武均赧然,容悦冷笑一声,跪地禀道:“臣妾忠于大清、忠于圣上,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然臣妾确实一时疏漏,遗忘孝庄文皇后遗训,做主令汉妃入宫,确实有罪,臣妾不敢推罪,请万岁爷处罚!”
其实殿里站着的这些人精谁不明白,让王氏怀孕根本是皇帝的意思,贵妃本就善妒,还能亲自把美人送上龙床么?可贵妃言语之间,把皇帝的责任全剥除揽在自己身上,贵妃这样待皇帝,以皇帝的性子,定然不会伤害贵妃,况且刚才贵妃一席话,也确实说的大部分羞愧自惭,他们为功名利禄蒙蔽双目,抱负胸怀竟还不及一女子。
明珠自从上回被整治后不敢再违拗圣意,裕亲王福全也才被罚俸罢议政,恭亲王常宁不能开口,皇帝心中焦急,只想为贵妃脱罪,可巡视一周,竟无一人出列为贵妃说话。
这些人欺负贵妃就是暗地里欺负他,皇帝心中生出些怒意,正要强行开口回护贵妃,忽听一人道。
“臣以为贵妃娘娘虽有失察之过,但治理后宫功不可没,望皇上从轻处置。”却是康亲王出班禀奏,另有些不肯依附索额图的人以及被贵妃说的惭愧的也纷纷出班附议。
皇帝目中才稍稍有些欣慰,眼下情形只等他下最后决定,皇帝正色说道:“贵妃虽有过错,可辅佐朕躬,孝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料理宫务,克勤克勉,着罚俸一年,罚跪奉先殿三日,静思己过。此事日后不许再提,违者以抗旨之罪论处。”
众臣窃窃私语,贵妃叩了个头道:“臣妾遵旨。”
阿灵阿怒气难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皇帝开口道:“阿灵阿为贵妃亲弟,难逃‘劝诫不力’之过,也着罚俸一年,卸了差事,居府内静思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