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裂掼苍穹,犹如巨人的双手撕裂黑幕,暴雨随之倾泻如注。狂风撼动着树木,丈高的野草都已匍匐在地。在反杀维京海盗,将他们的魔法师多里奇抽筋挖骨之后,费奥纳骑士团还要继续用顽强的意志力抵抗这如众神狂怒的暴风雨之夜。
这注定是个不凡的夜晚。
高尔为首的几个骑士紧紧地围在一起,而迪卢木多依靠在摇摇欲坠的帐篷的入口。
像有所反叛的仪式那样,这种结盟的会议首先要陈述对手的罪恶——邪恶的芬恩、可怕的芬恩、无可救药的芬恩……
当其他骑士纷纷响应这种指摘,并努力传达出共情之后,高尔才开始陈述一整个计划:
他已经和康马克国王达成了协议,由康马克为芬恩举办庆功宴,届时将芬恩擒杀。
这个阴谋铺展开来讲,并没有什么跌宕起伏与众不同的地方。尽管芬恩带领的骑士团将总是侵犯爱尔兰的来自北欧的该死的维京人杀得溃退,深受海盗之苦的康马克国王却并没有多少感激之情——没有一个国王会希望在自己的国土之上,会有人比自己更富有声望,也更具有武力。
所以,尽管康马克国王对外宣言芬恩是个拯救爱尔兰的英雄,但私心里,他已将芬恩视为最大对手。
在他面前只有两种选择——和芬恩结盟;杀死芬恩。
作为一个野心家,康马克君主知道,如果他想要成为爱尔兰这片土地上最强力的君王,后一条荆棘之路才会通向最光明的前程。
高尔省略多数细节,将计划大致托出,但是他还是略微怀疑迪卢木多。如果是以前的迪卢木多,即使对方不赞成他的反叛,他也有把握将其骗得团团转。然而现在的迪卢木多却叫他看不透。
此刻的迪卢木多在离开聚会圈一米开外的地方,露出离群的孤立气质。他侧身抱剑,对于这个伟大的计划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回以热忱,令高尔怀疑他背离芬恩的决心。
“……迪卢木多,难道你还在念芬恩的旧情吗?”
其他骑士禁不住释放出敌意,一个个审慎又紧张的盯视着迪卢木多,仿佛眼前的是一个未知的威胁。然而迪卢木多不为所动,他纤长的睫毛舒展着,仿佛只是因为孤独而凝视着雨夜。少顷他才转过头来,轻声说:
“没有人的决心比我更坚定。”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他握剑的手,尽管烛光不断地晃动,但是在风瞬间止息的时候,在座的骑士还是看清楚了——
在那手掌上密布着针孔,仿佛出了什么可怕的疹子,那只手上的血点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多。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骑士淡淡地说道,“有别的计划调动,再来告诉我吧。”
他不再理会其他骑士惊异的神情,转身进入了瓢泼的雨夜。
*
利卫旦的帐篷又湿又冷,这样的天气简直令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所以当帐篷被掀开,骑士矮身进来的时候,他顺手操起身边的烛台向他砸了过去。铜制的坚硬烛台磕在迪卢木多的额角,他白皙的额头上立刻蜿蜒而下一道血痕。但是他仿佛并无知觉,仍旧自顾自地走向利卫旦。而利卫旦就十分阴郁地盯视着他。
此时的利卫旦已经变作了十二三岁的少年,坐在床榻上的时候显得十分娇小。因而为了能够平时他,迪卢木多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他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睡衣,一条金发凌乱地贴着脸颊,蓝色的双眸凶狠地瞪着他。
迪卢木多就抚摸他的头发,轻声道:
“您又失眠了吗?”
此时已是深夜,本该彻夜守卫他的迪卢木多私自外出,让偶然醒来的魔王大人心情很不美好。他不想问迪卢木多去了哪里,因为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生气——他不该自作主张,没经过他的允许就胆敢离开他的身边。
利卫旦突然低下头吻住了迪卢木多,底下的骑士在怔愣后轻柔地回应起来。利卫旦的双手抚摸他斗篷与铠甲下的身体,引得骑士动情的喘息。
然后他的一只手抚摸骑士饱胀的胸肌,另一只手却摸出一根寸长的银针扎入骑士动情之处——
“……!”
几乎在一瞬间,饱满的冷汗便一颗颗滚落额头,骑士原先泛起粉色的脸庞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的脊背僵硬,浑身的肌肉几乎绷得要将紧身的战裤都撑裂。
利卫旦的唇离开他褪去热度的薄唇,他温柔地将那根针拔出,之后又缓慢地捻入……
看到骑士痛苦无匹的面庞,他狂躁的气场逐渐平静宁和下来。
终于他不再以此为乐,而是颇为无聊地将那根针丢在一边。骑士几乎无法维持跪姿,然而他的神色却除了生理性的痛楚之外并无一丝情绪。没有埋怨,亦无怨恨。
只是在利卫旦将针丢开之后,才用有些隐颤的优美声调,温柔地说道:
“现在,您的心情好些了吗?”
……
*
眼前的宴席,说是鸿门宴也不为过吧。
利卫旦听着康马克国王恬不知耻地说着崇慕的话,在听到对方说想要将爱女嫁给自己后发出一声嗤笑。
如果是60岁的利卫旦,康马克自然是愿意用联姻来笼络的。因为一个美丽的公主,至少可以稳住一个英雄十年吧?而对于暮年的英雄来说,时间才是最大的敌人。到时候,就算芬恩与康马克决裂,也早已成为一个有心无力的白发老者。可是此时的芬恩呢?
对一个面容只有12岁的、也许还没有性成熟的少年说出想要嫁女儿的话怎么看都不太合适吧?
虽然此刻的芬恩处于逆龄化阶段,然而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芬恩衰退成无力的婴儿还是从此永葆青春,不再被时光夺走生命。所以面对外形只是个孩子的芬恩,康马克感到的威胁比面对年老睿智的芬恩更大。
眼前的芬恩举止显得天真无邪,仿佛连心智也随着面孔衰退成了幼儿。然而康马克却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一个睿智的国王不值得害怕,而一个睿智的暴君就不能不使人胆战心惊。
作为在政治中心浸淫多年的人,康马克敏锐地感受到了芬恩身上危险的气场。菲奥娜骑士的暗中投诚让康马克心中像是吃了定心丸。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讯号,然后一切就那么突然地按照计划地发生了。
陷阱与叛乱。
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利卫旦几乎没有吃惊,反倒是开心地笑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要在那些可恶的罪人的鲜血中浸泡宝石的时刻。
费奥纳骑士团的骑士与骑士相互砍杀,而皇宫的战士也在与菲奥娜的骑士砍杀,场面乱成一团。而浅笑着饮酒的利卫旦,仿佛有一种独特的个人魅力。以至于在他丧尽天良地做出各种残忍之事之后,还是有无数骑士为了他奋不顾身地厮杀,一时间两方人马竟然势均力敌。
渐渐的,国王和高尔一方占了下风。这显然出乎人的意料。
本该前来救援的外部皇家禁军一个都没有来。
大厅的出口几乎被尸体给堵住了,不过有人清理出了一条道路。是迪卢木多,他提着滴血的gaebuidhe站在门口处。比起gaebuidhe,greatfury更适于杀戮,但是利卫旦喜欢他用这把枪杀人。
“迪卢木多——!”高尔发出惊喜的呼叫,但是他有一瞬间迟疑了。
毫无疑问,迪卢木多赞成他们的计划只是为了骗取情报,他一个人就把宫殿外的几百援军全部杀光了。而他也毫不迟疑地用greatfury捅穿了高尔的喉咙。
所有人都可以随便的死去,但是格兰尼公主不同。
尽管这一周目的她还来不及做出对不起利卫旦的事情。
但是如果你跟利卫旦说,放过格兰尼公主吧,不管未来的她如何行事,此刻的她都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判她有罪……恶魔是要发笑的。
他一定会告诉你——
这个女人之所以无罪,是因为我选择了在她无罪的时刻重生。
只能活在现在的凡人自然无法判决未来之罪。
然而「我」却不同。
我是撒旦,是人类永恒的罪恶。
我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之中,
过于的罪、现在的罪、未来的罪都归属于我。
利卫旦就蹲下来,抚摸着瑟瑟发抖的格兰尼公主。
他好像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对迪卢木多说话:
“她真美,对吧?”
不愧是爱尔兰神话传说中的美女,她的美是几乎不逊色于迪卢木多的。
“……全世界最美的婊-子。”
*
一个美丽无比的、无辜的公主就要被处刑了。而那个暴虐的杀人犯竟然还邀请无数上等人士前去观赏。
他就不怕有良心的人结成同盟顷刻将他推翻吗?
这个会场像是罗马竞技场一般宏大,也像罗马竞技场一样深。看客们都坐在高台之上,站在高大的罗马柱之间,看向底下的圆形场地。人们惴惴不安地猜测他要怎样对待娇嫩可怜的公主,那个暴君。
一张用花与藤蔓编织的椅子被抬上了会场,椅子上坐着公主——不如说是绑着吧。藤蔓在编织的时候将公主的手腕固定在了扶手上。其后是王宫大臣,他们就没有坐着的待遇了,全都被迫跪在公主的身后。这个场面真有点像是百官朝见了。
刽子手呢,人们没有瞧见。
人们忐忑又有点好奇的等待着,然后便看见第一片花瓣落了下来。
揉了揉眼睛的人发现,风中飘着的确实是花瓣。一开始零落唯美飘荡的花瓣,逐渐变得纷扬起来,像是一场庞大的花雨。逐渐变成花的风暴、花的瀑布。
这场柔美的花雨持续下了一天一夜,人们看到公主金色的卷发拖到腰袢,她光裸的脚踝很快就被粉色的花瓣淹没了。眼前的画面美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梦幻的童话的场景。
在花雨中的公主,令人们如痴如醉地望着。
那些花瓣像是雪一样盖住了公主的全身,公主变成了一个花瓣堆成的雪人。
真美呀。
人们还是要在心中叹息。
就这样,花雨持续地下着,简直像是圣经中连续不断的四十日夜的雨水。
等人们从这种迷离的美中回过神来,公主已经被花瓣淹没了。
眼前只剩下了花的海洋。
人们沉浸在美的喜悦中。
然而那美丽的公主和一百多个大臣,就在人们的欣赏的目光中,被花瓣活埋,直到窒息。
……
恶魔最大的恶,不在于恶魔本身。而在于世人。
*
芬恩-麦克库尔。
这个本该属于英雄的光辉之名,从此将与永恒的罪恶所纠缠。
而本该是爱之国的宠儿的光辉骑士——迪卢木多,从此也将深陷脏污的泥沼。
利卫旦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突然停住,他用手捂住嘴唇,但是还是比咳嗽慢了半拍。于是他喉中的鲜血从指缝间喷溅出,将雪白的床单染白。
但是他是很快乐的。
因为那本该无比苦涩的骑士的高贵的灵魂,正在散发着悠长而馥郁的芬芳。
利卫旦欣悦地捉住迪卢木多的手,快乐的蓝眸仿佛在阳光和春风中摇晃的矢车菊:
“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眼前的骑士单膝跪地,就着那孩童的手温柔一吻:
“好。”
他的神色不再是淡漠与冷酷,而显露出无限的纵容与宠溺。
【end】
*
后记
在无尽的虚空中,一个金发青年的形象逐渐凝现。
他俊美的面容无可形容,他纯净的眼眸也无可形容。
造物主让他引诱一切事物堕落,却又偏心地在他身上凝聚了一切美好的表象。
他灵魂上曾被洞穿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他终于又成为了肆无忌惮的魔王。无需再猎取灵魂,各个世界自有恶魔与罪人为他供奉嫉妒之力。他重新成为了万恶的王者。
这个时候一颗毛茸茸的光球向他飘来,绕着他飞来飞去。
他的神色浮现出一种漫不经心地不耐,随意地伸出手指将它弹开:
“……地狱不适合你,克劳狄乌斯。”
那颗光球就远远地飞了出去,它努力地想要飞回来,但是却无法抗拒力的惯性。
他开始召唤地狱,这宇宙的虚空中便开始弥散起硫磺与火焰的气味……
最终他沉没地狱,淹没于万恶之所。
【end-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