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没有见到展逐的尸体,当时的油罐车爆炸威力跟核弹似的,哪里还能找得到一丁点残骸呢。
所以莫斯轲的话起初吓了我一跳,但很快又让我压住了恐惧,开始尝试冷静地思考。
“所以你想说什么?说我哥才是操纵这幕后一切的坏人?!”
“不明显么?当展逐与安祈年站在同一个口供的两端。你信这个就要选择怀疑另一个。
明明是很好理解的事,何必要这么惊讶。”
我说我没有惊讶,我……考虑过这种情况。
“这你都能接受?那我不担心了。”莫斯轲扶了下眼镜:“如果连不是一个窝里的哥哥都能这么义无反顾得维护,那我”
我说你什么意思,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船靠岸了。踏上小岛的一瞬间,莫斯轲对我说:“爸等你很久了。”
我很惊讶,但当我跟着他来到一处临海别墅里亲眼看到躺在一堆仪器中央的莫老先生时。我又不惊讶了。
因为他手里握着一张照片,清晰的,怀旧的。就跟上回从莫斯轲的车上被我踩了一脚又黏上口香糖的那张……几乎如出一辙。
我想了想,我说难怪当时我觉得那张照片上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轮廓一直很熟悉……原来,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啊。
这世上最有情的是纪念,最无情的是病魔。
短短小半年,已经把我曾经最欣赏的偶像折磨成眼前这般憔悴的模样了。
我轻轻走过去,听莫斯轲俯下身子对老人说:“爸,我把阿念带回来了。”
老人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了,他伸手就我,却抬不出一个可控的高度。
我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手,保养得真漂亮。
我想。什么都不用解释……我也明白了。
我为什么会叫夏念乔……也不用再到世界那边去问我妈妈了。
我终于可以理解安祈年为什么会那么放心地把我交给莫斯轲,也终于理解了当年得兰家蔚曾对我说等到婚礼得那一天会给我一个很大的惊喜,更能理解了原来我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凄惨。
我还有家人,还有关怀,还有些默默的守护将随着我的生命走完剩下的路。
莫老先生试图去摘呼吸机,他一定有话对我说。
我凑过去。我说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你们说是……我就信了。
我看到老人的眼睛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慢慢充盈,慢慢滑落。
我想要么干脆叫一声父亲吧,可是哽在喉咙里的话还没等脱出。屏幕上的一条直线就拉响了滴滴答答的警报。
我哭了,我说你们还嫌我面对的死亡和离别不够么!
难道叫我过来的目的就只是……只是……
“只是让爸再看你一眼。”
医生过来了。开始拆仪器,开始盖床单。然后我被莫斯轲带了出去,在清凉的海风中,他告诉我说:“想要找你的人不是父亲,而是我。”
他给我讲了一个看似很简单,却能让我心起涟漪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我母亲。而是一个关于爱与忏悔的真实选择。
莫桥在自己第一个妻子病逝后的第九年认识了我妈妈,像所有浪漫的邂逅一样,他爱上她的温柔,她爱上了他的才情。
年龄,距离,出身,统统都不是问题。
他们相爱,然后
我把目光落在莫斯轲的脸上,我说:“所以我妈妈……是你的后母?”
“夏阿姨嫁给爸的时候,我八岁了。跟今天的长宁差不多大。”
我说然后呢,为什么我妈妈又会嫁给展天翼?
“因为八岁的男孩子处在最疯狂的叛逆期,他无法接受父亲带回一个新的女人来取代妈妈的位置。
所以……如果他天生智商不算低的话,足以用尽各种手段,让这个女人背上恶毒,虐待的罪名。”
莫斯轲的口吻很平静,但我的心绪已经被带进了一幕幕的声嘶力竭里。
“于是……”
“我得逞了。”莫斯轲笑了笑:“夏阿姨离开了父亲,独自回国,然后嫁给了以前追求过她的男人。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怀了你。”
“你”我知道我无法责备眼前这个男人,他能说出今天的故事则意味着以成年人的心绪和眼光……他意识到了自己当年过分的行为。
“所以后来,展天翼是意外得知了我不是他的女儿,才狠心把我和我妈赶出来的……”我觉得我在一天之内原谅了很多人,都快变成圣母了。
不管是莫桥,我妈,还是展天翼,甚至是我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兄长每个人的一小步行为,都像蝴蝶效应一样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谁错了呢?我想……大概谁也没错吧。
我说很好,至少这个世界还不像我想的那么疯狂。
展天翼没有那么混蛋,我妈也没有那么凄清,我的身上……原来流着的是我最崇拜的血统。莫先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一切。原来生活中,也会有好事发生啊。
“我带你回来,并不是让你认祖归宗并向你忏悔真相这么简单的。夏念乔,我欣赏你并不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保护你……也不是因为兰家蔚和安祈年的嘱托。
而是因为……他……”
说话间,他把我引到了一个房间门前。
我惊讶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伸手去推门的一瞬间,心跳仿佛要冲出喉咙来。
缓缓的钢琴曲从里面传递出来,音不是很准,但很认真。
我太熟悉这个弹琴的路子了,几个月来,我手把手教出来,按出来……庄介页弟。
“阿念,你像你的母亲一模一样,都那么善良而坚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你们也用最无私的心给予了他们最大的爱。
你知道么?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受过的委屈告诉我父亲,到最后也为我隐瞒了我自残陷害她的事实。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误解,甚至连父亲到最后都因为受了我的挑唆而不相信她。
而我从你身上,看到你……对长宁的爱,就像当年的夏阿姨对我一样。
我想我永远无法为自己年幼的错来弥补和道歉,唯一能为你做的
就只有这个了。”
我的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房门,我看道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认真地按着我教他弹过的那曲《虫儿飞》。
“长宁……”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还是梦境,我的长宁,就如我在安家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么乖巧那么淡定。
穿着干净的小格子衬衫,笑起来,像兰家蔚一样好看。
回过身来,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叫我三婶。
“我弹的好不好?三叔说比你还差远了……我,一直有很认真地练习,我怕我太笨,你……不愿意教我了。”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在泪眼摩挲中,我一步步走到孩子的身边。
我说长宁,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你……还愿意跟我学钢琴?
你不怪我,不恨我么……
“是我不好。”他用两只小手轻轻攀住我的脖颈:“很多事……莫叔叔像讲故事一样告诉了我。三婶,你不是坏女人对么?我爸爸,其实不是你害死的对么?”
“我……”
“只要你说不是你,我就相信你。”
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孩子哭得仪态尽失。我想,也许我得人生真的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悲惨。
爱一直都在,只是我不敢相信,不敢接受而已。
莫桥老先生的葬礼就在岛上举行,我没有机会叫他一声父亲,于是在牧师诵祷之后,带着安长宁合奏了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算是我为人子女最后能做的一点孝心。
我跟莫斯轲说,父亲到了另外一边一定也很幸福。
我相信我妈妈一定没有转世投胎,她在等他,将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委屈和甜蜜,一点一滴地告诉他。
“或许吧。逝去的人,永远会在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心里,过最幸福的生活。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这个……叫超纪念自我暗示。”
我们一起把莫老先生的骨灰洒向了大海,安长宁兴奋地指着船前船后的海鸥:“三婶,你看海鸥唉!”
“是啊,好多海鸥呢。书上说,海鸥能为人指引灵魂的去向”
安长宁白了我一眼:“我读书多你骗不了我海鸥围着船跑,明明是因为船的马达会翻起很多鱼虾。”
“长宁,叔叔怎么说的来着。小孩子不要太犀利,有时候要装装傻才显得可爱。”莫斯轲揉了下他的脑袋。
“我错了,三婶,你说是啥就是啥吧!”他眯着眼,吐了吐舌头。
“小鬼头。”我笑着捏了他的脸,这一欠腰,直觉的肚子一阵下坠!
扶着栏杆,我煞白着脸色突然蹲了下来。
“阿念!你……怎么了?”
我摇头,我说快点带我下去,我害怕孩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该死,我都忘了我怀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