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关索和关银屏等人驻扎于城外军营之中没有进城,关彝几次想入营请安,但想到两人军务在身,他们若不进城来,肯定是有所牵绊,又因为他应承了关索近日不出门,因此也就不敢前去打扰他,只是派了身边一个血卫去传话,一是问候请安,二是为率军赴剑阁援助姜维之事辞行。
同时,关彝又派人到外面打听消息,察看北地王府的动静。自己则在府中安坐,摆弄青龙刀,与鄂虎及十八骑血卫研习刀法。好在遣将点兵之事有陈烈操持,倒也省却了关彝许多麻烦。
只是,让他颇为奇怪的是,据派出去探听消息的血卫回报,北地王府中近日来并没有异常举动,好似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平静。关彝心中虽然不解,但没有麻烦总归是好事,过了两日之后,这份担忧便也逐渐淡了下来。
唯独让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不知那个白衣女子是何来历,但愿北地王府没找她的麻烦才好。
至第三日清晨,关彝在鄂虎和十八骑血卫的护拥下来到北门教场,但见旌旗密布,刀枪似雪,一万羽林卫分成十列,整整齐齐排列于教场之上等待检阅。五百血卫则单独立在一旁,人数虽少,却另有一股强悍气势。
陈烈全身披挂,手执令旗立于将台之上,见了关彝,连忙上前以军礼参见。
回到成都之后,关彝曾表奏嗣主刘禅,直言陈烈在此次江油戍大捷中多负辛劳,居功甚伟,刘禅原本便知道陈烈乃是陈到之孙,其父陈续又是前任殿中督,虽说已经被贬为庶人且已不在人世,但陈氏一门俱以忠烈称显于蜀中,眼下又有关彝担保,自然没有不准之理,随即下旨封陈烈为管军校尉,令他听调于关彝帐下,随同出征剑阁。
其时,军人多是以军功为首要晋升条件。因此每逢战乱迭起时,身有军功之人数不胜数,朝廷也不得不在常规封号之外扩充新的名号用以表彰。也就是说,陈烈被赐封的管军校尉名号只是众多校尉中的一个而已,其权利并没有实质性的提高,但对于陈烈来说,获得这个名号的意义远大于名号本身,陈氏家门之辱,就此被洗刷掉。
陈烈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关彝,他很有可能还在江油戍做一个小小的守关副将,终日被马邈那等无用之辈呼来喝去,永无出头之日。要么是在魏军偷袭江油戍时,随大流一起卸甲投降,要么便是尽忠报国力战而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尽管如此,但陈烈至始至终都没有对关彝说过半个谢字,不是不会说,而是没有说的必要,关彝的恩情,他选择放在心里,从此生死相托。
当然,让陈烈对关彝生死相托并非单单是因为关彝对他的提拔之恩。江油戍大捷,关彝展现出了让人讶异的军事才干和人格魅力,从始至终对于战局的把控仿佛掌上观纹,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倘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确很难让人相信关彝以弱冠之年便有如此修为。精明如邓艾者,碰上关彝之后也都是处处掣肘,最终不得不遗恨败走。但凭这一点,便不得不让他对关彝心服口服。
再者,关彝前几日令他大赏血卫,其花费之巨占了嗣主赏赐的一半,其视钱财如粪土的胸襟气魄更是让人敬服不已,难怪血卫对他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进退之间便可知其大势。陈烈出身于将门之家,从小便受到祖父陈到的严格教导和熏陶,自然深深感觉得到以关彝的军事天赋和胸襟大志,绝对是大汉第三代后辈中的佼佼者,早晚将会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因此跟着关彝,上可以为国出力,下可以光宗耀祖,自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关彝哪里知道陈烈的这些心思。站在将台上放眼望去,但见军旗招展,一万羽林卫精神抖擞等待着他的检阅,心里暗赞陈烈果真是将门之后,一应调度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迎着冬日强劲的北风,关彝心中感概万千,曾几何时,自己幻想着有朝一日率领千军万马驰骋于疆场之上,如今梦想已然成真,怎能不让他为之兴奋和激动?
“少主,卫将军来了!”关彝顺着鄂虎手指的方向,只见一队人马蜂拥而来,诸葛瞻身着朝服挎剑当先而行,身后数骑文武官员,乃是虎贲中郎将糜照、太子仆蒋显、侍中张绍、太子洗马李密、殿中督张通、博士许勋、驸马都尉邓良、符玺郎宗泰、司金中郎将高湛、司盐校尉岑述等人。
关彝心里暗暗吃惊,这一帮朝廷大员皆是荆襄系后辈,今日随同诸葛瞻一起前来,多半便是和诸葛瞻同一阵营。
虎贲中郎将糜照,乃是昭烈皇帝时大汉待遇最高的几位老臣子之一,前安汉将军糜竺之孙,自虎骑监升任不到半月;太子仆蒋显,乃前大司马蒋琬次子,其兄蒋斌镇守汉城,领汉城护军,绥武将军;侍中张绍,乃前车骑将军张飞之次子;驸马都尉邓良,乃前车骑将军邓芝之子;符玺郎宗泰,镇军大将军宗预之子;司金中郎将高湛,乃前右(大)将军高翔之子。至于其他人等,亦皆是荆襄系的世家大族。
关彝暗自咋舌。虽说眼下益州本土派系在朝廷中一枝独秀,但以诸葛瞻为首的这一帮人亦是目下大汉朝廷的中流砥柱,即便是以刘禅为主的皇室成员都不敢等闲视之,看来诸葛瞻的影响力果然不容小觑。
除了这些家世职务显赫的朝廷大员之外,另有一名少年将军全身惯带,英气逼人,手持一杆烂银枪护卫在诸葛瞻身边,正是城内军民称为“小李广”的诸葛尚。
面对这一干朝廷大员,关彝可不敢有丝毫托大,连忙率领众人迎上前去,朗声道:“末将奉旨出征在即,不知卫将军与众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将军言重,瞻乃是受天子所托,前来为将军饯行!”诸葛瞻面露微笑,从亲卫手里端过一盏御酒,捧到关彝身前,正容道:“此乃圣上钦赐御酒,谨祝将军此去建功凯旋,不负天子之望。将军,请满饮此杯!”
关彝微微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诸葛瞻乃是前来代替嗣主送行。既是嗣主御赐美酒,自是不敢托却,慌忙口中称谢,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待关彝放下酒樽,诸葛瞻接道:“此乃犬子诸葛尚,字士贤*……”
“见过将军!”诸葛尚接过诸葛瞻的话头,欠身抱拳行了一礼,淡淡地道:“酒肆匆匆一面,未及请教,还望将军勿怪!”
关彝微微一笑,见他虽然神色平静如常,但却从他微扬的眉头中察觉到了他心里的讶异之色,如果没猜错的话,诸葛尚应当是惊异当日在酒肆中看到的人竟然就是如今名动朝野的关彝。
“怎么,你们认识?”诸葛瞻怔了一怔,看情形诸葛尚并未和诸葛瞻提起当日之事。
关彝点点头,笑道:“日前曾与小将军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小将军风采,让末将深为钦仰,不想今日却在此相见!”
“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诸葛瞻哈哈一笑,心里却是讶异更甚,暗思关彝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但自从那夜上门造访之后,总觉得他言辞举止老成持重,俨然一副浸淫官场多年的架势,让人摸不准他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关彝哪里知道诸葛瞻此时的心思,听他口气似乎还有话说,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笑而不语,等他自己说出来。
“犬子今年十九岁,自幼研读兵书,勤习武艺。我知将军乃当世之英才,故此不避嫌隙,有意让犬子跟随将军到战场上历练一番,若得将军早晚教导,他日或可成材,也好为国出力,还望将军千万不要推却!”
“这个,小将军天纵之姿,末将何德何能,如何敢言教导二字?卫将军折杀末将了!”关彝万没想到诸葛瞻会有此一着,心里暗暗叫苦,暗骂诸葛瞻老奸巨猾。诸葛瞻名义上虽是让诸葛尚跟随自己在战场上历练,实情恐怕是借诸葛尚来拉拢自己,其目的应当还是为了削弱姜维。
诸葛尚适时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请将军收留!”
关彝心中念转,眼见众人眼光都盯在自己身上,看情形已经是无法推脱,略一沉吟,随即装作无可奈何之色,点头道:“既然如此,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我同龄相当,小将军不必客气。只是,你我皆身在军旅,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今后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小将军见谅!”
前面一句话是对诸葛尚说的,但后面一句话却明白是说给诸葛瞻听的,以诸葛瞻的城府之深,必然能听得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大军征伐于外,生死难料,自己不一定能够保得住诸葛尚完好,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诸葛瞻也不好怪罪自己。
关彝既然明白了诸葛瞻的心思,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原本,关彝并不想卷入朝廷里的这些权位纷争,诸葛瞻或姜维,荆州派系或益州本土派系,不管是哪一方他都不想参与。在他而言,他仅仅是想借助关彝这个时代的身份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说大一点是扶保汉室,尽忠朝廷;说小一点是兑现他在关氏一门忠烈牌位前立下的誓言。但看眼下情势,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旦进入了政治这个是非圈内,再想抽身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诸葛瞻名为是让诸葛尚跟随自己历练,但关彝却极为清楚其用心所在。而诸葛瞻身后那一帮文武官员,毫无疑问与诸葛瞻是同一阵营的。如果关彝还想有所作为的话,此情此景,那就由不得他不答应。当然,也由此可以看得出,诸葛瞻是拿捏住了关彝的命脉,哪个年轻人不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关彝心如明镜,诸葛尚神态虽然极其恭敬,但眉宇之间却隐有桀骜之色,显然是他虽然惊异自己如此年轻便已经建功立业,但毕竟不曾亲眼看见,加之少年心性高傲,又出身功臣名门之后,心中自是不以为然。
不过,诸葛尚越是桀骜关彝心里却越是觉得轻松。诸葛瞻虽然城府深如海,但诸葛尚终究是少年脾性,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张白纸,对与错是与非都写在了脸上,如此一来倒是极好应对。
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关彝在第一次看到诸葛尚时就已经知道他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一流高手。单凭这一点,关彝便相信当年诸葛尚跟随诸葛瞻据守绵竹时,奋力单骑战退师纂和邓忠便不完全是虚妄之事。
如此少年英雄,倘若经过精心培养和铁血磨练,谁敢担保日后诸葛尚不会成为一代盖世名将?
一念至此,关彝顿时心下放松,姜维和诸葛瞻之间的权位争斗不过是一个缩影,哪一朝哪一代没有这样的事发生?看开了,顺其自然就好。更何况,二人之间的争斗从根本上来说是政见不同,并非完全是为个人谋利,从朝廷的角度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今后双方之间谁最终执掌牛耳,姑且由天意决定。
当今天下大势,汉、吴皆弱而曹魏独强,以大汉之国力,偏安西南一隅尚可,但若是要恢复中原重兴汉室江山,又谈何容易?以诸葛武侯之能,五伐中原尚不能成功*;姜维天纵奇才,先后共十一次出兵,最后却只落得个穷兵黩武消耗国力的骂名,又何况才智皆不足比二人的其他之人?
关彝立誓扶保汉江山,不也正需要寻求一条大同通道吗?
注:1、古人二十冠而字,此处为小说计,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且以下同!2、诸葛武侯平定后方之后,共五次出兵北伐中原,其中只有二次出祁山。大汉建兴八年公元230秋,曹魏司马懿、曹真和张颌兵分三路伐蜀,诸葛武侯驻兵城固、赤坂,魏军遇大雨而退。随后,诸葛武侯遣魏延、吴懿出西羌,大破曹魏后将军费曜、雍州刺史郭淮,诸葛武侯并未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