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虎瓮声瓮气道:“少主,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关彝看了傅佥等人一眼,缓缓地道:“诸位以为呢?”
鄂虎原是随口提出问题,心中却是没有主意,更没想到关彝会反问,张了张嘴,下半句却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
诸葛尚见他吃了瘪,心中好笑,想了想先道:“爰青彡吃了如此大的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此处离阳安关太近,魏军早晚会寻到这里来,再者,我军来时只携带了十日口粮。以末将之见,不若先回军剑阁再作打算。”
关彝点了点头,此次偷袭焚烧魏军粮草,诸葛尚与魏军接战时一马当先,勇不可挡,心中对他已是颇为认可。从眼下情势来看,诸葛尚的考虑的确有道理,但是关彝却另有心思,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傅佥道:“小将军所虑不错,末将附议。”
关彝笑了笑,看样子诸葛尚和傅佥都主张回军剑阁。见陈烈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有何想法,笑道:“正先,你有何看法?”
陈烈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火之色,恭敬地道:“末将斗胆请问将军,魏军下一步会有何动作?”
关彝心中一动,还未回话,诸葛尚已抢先笑道:“魏军粮草辎重尽失,若不退兵,却还有何作为?”
关彝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古人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陈将军既然有此一问,必然有所计较,小将军不妨听听陈将军的意见。”
诸葛尚闻言先是呆了一呆,随即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显是听出了关彝话中对自己的不满之意,好在夜色之中他人也看不真切,倒是免去了许多尴尬。
陈烈并未察觉气氛的微妙,想了想,道:“依末将之见,钟会退兵已成必然,魏军退兵之时,大将军必会挥军随后掩杀,我等何不借机从中取事,配合大将军攻杀魏军后路?事若成,则汉中可一鼓而定也!”
关彝拍掌大笑,陈烈果然是将门之后,眼光不凡,这一番话完全说出他的心思。
诚如陈烈所言,魏兵若退则汉军必随后跟进,直趋汉中。但川蜀至汉中绵延数百里,沿途山高路险,更兼钟会极善用兵,为避免一溃千里,必会在退军路上埋伏精兵强将断后,阻挡汉军追击。因此,即便汉军能够取胜,但势必会付出重大代价。
再有,汉军偷袭阳安关得手之后,估计包括爰青彡和杜预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汉军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就只需坐等魏军全线撤兵,不会再有其他的动作,关彝此时反其道而行之,与姜维大军里应外合攻取魏军断后的伏兵,岂非更容易成功?
傅佥行伍多年,陈烈才说了一半便已听出其中的关键,诸葛尚乃武侯之后,自幼勤习兵法韬略,自然也不遑多让,暗思陈烈所言极有道理。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如若汉军在追击时一旦真的与魏兵成胶着之势,关彝这一支藏匿在魏军腹心之中的人马必然会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
关彝心情大好,浑然忘了刚才对诸葛尚的不满,笑道:“剑阁至汉中有两条路,诸位判断一下,魏军退兵的话会选择哪一条路?”
傅佥笑道:“末将以为,钟会必会选择从金牛道退兵!”
“何以见得?”
“一者,邓艾兵败之后虽然据守在白水关,但其兵势已衰,实已无能为也。钟会若从马鸣阁栈道退回汉中,必会担心驻防在木鱼嘴的李球和黄崇二将截他的归路。二者,魏兵有十万之众,在山川险要之处可不是说退就能退的,金牛道历年开拓经营,远比马鸣阁栈道好走,因此我料钟会绝不可能选择走马鸣阁栈道。”
关彝暗自点头,傅佥不愧为关中都督,这一番分析足见他对川蜀和汉中的地理了如指掌,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你以为钟会会选择在何处伏兵?”
傅佥略一沉吟,道:“若走金牛道,由剑阁至汉中最为险要之处莫过于明月峡和七盘岭,末将以为,魏军若有伏兵,必是在此二处。只是,从阳安关至明月峡路程遥远,因此将军如果意欲袭击魏军之后,那末将建议可径直赶赴七盘岭,若大将军与魏兵交锋,我等便可与之前后夹击魏军伏兵,必能大获全胜。”
关彝笑了笑,诚如傅佥所言,七盘岭的确是一个绝妙的去处。至于诸葛尚此前所说的给养问题他却并不担心,虽然血卫随身携带的口粮仅能再维持三五日,但钟会面临的难处更在他之上,毕竟他手下有十万张嘴巴需要吃饭,钟会在粮草尽失的情况下断然不敢在路途中迁延太久。眼下,最值得思考的是如何避开阳安关至七盘岭一线的魏军斥候。
关彝将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哪知傅佥丝毫不以为意,笑道:“不妨事,我军可避开金牛道大路,取小河口经阴家山出七盘岭之后,这一线皆是高山峻岭,人烟稀少,魏军断然没有防备。”
关彝大喜,他深知傅佥久镇阳安关,熟悉周边地理环境,如此一来可保万无一失。既无疑虑,随即让鄂虎传令下去,所有人马天亮后拔营启程,沿阆水西岸出小河口越阴家山奔赴七盘岭。
汉中北依秦岭,南靠大巴山,地势南北高,中部则是沃野千里的汉中盆地,因此虽然是隆冬时节,但山区的夜晚却也不似北方的冬天清冷难熬。大队人马忙碌了半个晚上,除了晚上值哨的士卒之外,其余的都已经进入梦乡。
关彝躺在帐中,想起今晚火烧阳安关成就大功,心情无比激荡,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走出帐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天色朦胧,星月不明。远远看去,群山隐隐憧憧,无边无尽。关彝缓缓漫步而行,想起这些年来的遭遇和经历,从另外一个时空再到三国后期的大汉关氏子孙,一幕幕如流光掠影,便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却又偏偏让人不得不信。
正在感叹命运的神奇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衣袂翻飞和利刃破空之声,关彝大奇,信步转过营帐,远远只见西北角的一块空地上,一个人影腾挪起伏,手中兵器舞得虎虎有声,密不透风,从身形上来看不是诸葛尚是谁?
关彝暗自好笑,这家伙半夜三更不睡觉,练的哪门子功?心里想着,环抱双手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不去惊动他。
诸葛尚的心思全部都在手中的烂银枪上,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枪法走到急处,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而出,将身前三尺范围内都卷入一片寒光之中,紧接着轻喝一声,身形猛地弹起一人多高,烂银枪斜斜刺入身边一株碗口粗的枯柏树桩中,随后手腕运劲猛地一抖,竟然生生将木桩从中震成两半。
关彝点了点头,暗忖诸葛尚武艺精熟,招式奇妙,实乃眼下汉军后辈中少见的翘楚,假日时日必然能有一番成就。初次在成都街上看到他时,便觉得此子气场强劲,自己若是全力施为的话,估计三十回合之内应该能勉强支撑得住,但过了三十回合必败无疑。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枪法中隐隐含着一丝激愤之气,却不知是为何。
心中念转,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拍掌笑道:“好枪法,小将军武艺了得,真是让人敬佩!”
诸葛尚冷不丁吃了一惊,霍地转身,却没想到来人竟是关彝,不由得怔了怔,这才缓缓地收回烂银枪,抱拳道:“原来是关将军!”
关彝见他神色冷淡,眉宇之间隐有不忿之色,暗思他心里果然藏得有事。再细细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这诸葛尚敢情是因为刚才被自己抢白了他几句而生着闷气。
想想也难怪,这诸葛尚出生于公侯之家,其祖父诸葛武侯于大汉有擎天之功,乃大汉开国三杰之一,其父诸葛瞻因娶了庆隆公主,贵为当朝驸马爷,现如今官居行都护*,拜卫将军,与辅国大将军董厥同录尚书事,主掌朝政,可谓地位尊隆,极享殊宠。
如此显赫家世,再加上他本人原本就人才品貌出众,自然让诸葛尚习惯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歌称颂,哪里有人敢拿言语来挤兑他?
只是,诸葛尚只记得自己家世显赫,身份尊荣,却不曾想到关彝的家世同样辉煌显赫。细论起来,关彝祖父云长公与丞相诸葛武侯,车骑将军张飞同为大汉开国三杰之一,更紧要的是关羽与昭烈皇帝有桃园结义之情,而关彝之兄关统亦曾娶了嗣主之女平阳公主为妻,贵为当朝驸马。
就是关彝本人,先有江油戍大捷之功,如今更是一把火烧掉了十万魏军的粮草辎重,为大汉退掉曹魏三路伐蜀之兵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从哪一面来说,关彝与之相比均无有不及。
除了关彝之外,便是傅佥和陈烈也是祖荫尊隆。傅佥之父傅肜,在昭烈皇帝时便以忠勇闻名,极受重用,后以中军护卫身份随昭烈皇帝伐吴,乃是昭烈皇帝最为宠信的贴身近侍将领。猇亭兵败之后为保护昭烈皇帝撤退拼死力战东吴追兵,直到最后力竭吐血死于阵中。姜维统帅汉军之后,傅佥累积军功封为关中都督,掌握汉中入蜀的咽喉要冲,其职责不可谓不重。
至于陈烈之祖父陈到,其彪炳功勋,在大汉朝廷一众元老功臣之中,鲜有人可以比肩,已无须赘言。
可见,诸葛尚尊隆的身份在关彝等人面前地位实在算不得什么。换句话说,诸葛家的尊荣都是诸葛武侯创下,诸葛瞻能够有如今的殊宠,依仗的只是祖荫深厚,至于诸葛尚,更是堪堪出仕之人,委实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
注:行都护,行,即代理之意。行都护既为代理都护,职责为掌管禁军,宿卫皇宫,上朝时统率诸将,主持选拔下级武将,因此权位极重。
另,题外夜话,以飨读者:解读刘禅和诸葛瞻的翁婿关系,可见古人的辈分关系之错乱——昭烈皇帝刘备白帝城托孤于诸葛武侯,并令刘禅以相父侍之,可知刘禅乃诸葛武侯之儿辈。以此论之,武侯之子诸葛瞻与刘禅当是同辈,可诸葛瞻长大之后却娶了刘禅的女儿为妻……如此一来,便让人凌乱了。当然,诸如刘禅将女儿嫁给诸葛瞻等类似联姻,多是出于政治因素。个人怎么看,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