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彝奇道:“怎么,天养已经用过晚膳了?”
时风不敢隐瞒,垂首道:“将军自用,小人服侍将军就好!”
关彝笑道:“我又不是没有手脚,何需你来服侍?你既没有用过晚膳,便坐下来一起吃罢!”
“这个……”时风偷眼见诸葛尚目无表情,心中惶恐,低声道:“小人身份卑微,岂敢与将军等人同席就餐?”
“这是什么话?”关彝眉头一皱,见时风和诸葛尚的表情,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正色道:“你即追随于关某,便是关某的袍泽兄弟。再者说,眼下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哪来的卑微尊贵之分?你给我记住,我关彝不讲究这个,不仅是你,包括血卫所有兄弟在内,只要有我关某一口吃的,便不会让兄弟们饿肚皮!”
诸葛尚闻言身躯一动,关彝的话虽然平淡粗糙,但字字动人心魄,发人深省。试问,为人主者如斯,属下又如何不效死力?
“将军……”
时风双目泛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虽有一身本事,但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东躲西藏的日子,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睡过一个踏实觉。在他的记忆中,百姓戳他的脊梁骨,江湖中人看不起他,各地官府画影缉拿他,从未品尝过人情温暖,直到跟随了关彝之后,才有了再世为人的感觉,如何让他不感激涕零?
“我说你呀,就别婆婆妈妈的了,听少主的,没错!赶紧坐下来吧!”鄂虎站起来,一把扯过时风,时风但觉一股大力传来,哪里能抗拒半分,被鄂虎按住肩膀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
“这就对了!”关彝哈哈一笑,取过碗筷酒樽,又给众人分别斟满酒,笑道:“沙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是前世的缘分换来的过命交情!是兄弟的,就干了此杯!”说完仰头一口将樽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干!”鄂虎最喜热闹,又跟随关彝多年,深知他的为人,端起酒樽也是一口喝干。
“将军吩咐,小人从命!”时风见状,亦是豪气大发。他出身草莽,原本自在豪放惯了的,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自从跟随关彝之后,接触到了不少上层社会的人物,又在不自觉中感叹自己的身份,难免产生卑微的感觉,因此无形中倒缺了几分英雄气概,如今被关彝这一番话激起了血气,自觉若是再坚持的话,倒是有些做作了。
关彝见他喝干了樽中酒,一时心情极是畅快。要说起来,当初他刚刚收服时风的时候,心中确是存了几分的顾忌,毕竟时风是魏人,而且自来亡命江湖,放纵不羁惯了,若是勉强收降了他的人而不能收降他的心,那时风便是自己留在身边的心腹大患,随时都会有引来杀身之祸。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已故大将军费祎可就是被魏国降将郭循刺杀身亡的。
因此,关彝虽然将时风留在了身边,但却也安排了陈烈和十八骑血卫暗中提防着。但据这些日子陈烈和血卫的观察来看,时风行事规矩谨慎,极为尽责,在关彝袭取七盘关时还奉命烧毁了魏军兵营,立下了极大的一个功劳,种种迹象来看,时风应当是心甘情愿地追随自己,绝不似有二心的人。
诸葛尚端起酒樽,淡淡地笑道:“将军豪情,末将佩服!”说完,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好!小将军亦是爽快之人!”关彝哈哈一笑,伸出大拇指朝他比了比。不过,他心里却很清楚,诸葛尚这樽酒虽然喝了下去,但他看得出来诸葛尚并没有完全放开,究其原因还是他自诩身份尊贵,不屑与时风这种出身卑贱的人同席而饮罢了。
事实上,这也不能怪诸葛尚。自光武帝刘秀澄清玉宇,定都洛阳以来,大封功臣宿将,造就了第一批豪门贵族。及至东汉后期,豪门贵族大肆兼并土地,平民百姓大量破产,沦为豪门贵族的家奴。到了汉、魏、吴鼎足而立,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百姓流离失所,进一步失去了进身的平台。
时下汉、魏、吴三国中,曹魏前期除依靠世家大族的力量外,在用人上还能够保持唯才是举,不拘一格的特色,既得到了世族的支持,也得到了大批庶族子弟和平民百姓的拥护,因而迅速统一了北方,奠定了三分天下占其二的有利局面。但曹丕篡汉之后,采用陈群的“九品中正制”选拔官员,却直接使门阀制度得到了空前的发展,造成了统治阶级完全被世家大族所控制的社会现象。
反观东吴政权,小霸王孙策起兵时,则完全是依靠世家大族的支持,才在江东站稳了脚跟。孙权提领江东之后,治国之策依然是重用江东世族,以此确保孙氏政权的稳定,如著名的江东虞、魏、顾、陆四大家族和吴郡顾、陆、朱、张四大姓,都是孙氏政权的主要支撑力量。这几个世家大族作为东吴的当权阶层,先后产生了大批名臣将相,对东吴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至于大汉,先期的政权依托主要分为荆州系和益州系,诸葛武侯病逝之后,益州系逐渐繁盛起来,成了大汉朝廷的主要支柱力量,从这点来说,大汉在政权上有别于曹魏和东吴。但不管是昭烈皇帝时期还是嗣主时期,大汉的用人制度都是延续了东汉的传统,即是以出身为排资论辈的首要条件——如昭烈皇帝在建安二十四年秋进位汉中王时,群臣上表庆贺,排名首位的乃是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左将军长史领镇军将军许靖等人,而股肱之臣诸葛武侯、关羽、张飞却只分列第五、第六和第七位,名将赵云、陈到等人甚至没有具名,由此可见大汉门阀等级之风远甚于魏、吴两国。
诸葛瞻以诸葛武侯的忠孝二字传家,诸葛尚自然深受影响。不过,关彝却不管这些,他虽然弄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但潜意识里对门阀等级制度却是不屑一顾,重用鄂虎,提拔陈烈便是明证。否则,倘若以出身论英雄,汉高祖刘邦、光武帝刘秀(刘秀虽为汉室宗族,但自西汉开国传至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和平民无异)皆是起于布衣,却又如何说?
当然,关彝也知道诸葛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这话也没必要说给他听。对于关彝而言,在今后的历程中,他还会遇到类似的问题,不管是时风还是诸葛尚,他都会一视同仁对待,唯一的差别只是在于职责不同,借助也有所不同罢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又闲聊了一会,随即各自回房歇息。
一夜无话。
次日关彝起了一个大早,刚刚用过早饭,便接到姜维帅府派人传话,说是再有几日便是岁旦佳节,因此传谕众将无须再到帅府议事,且各自谨守职责,不得有误。
姜维使持节,汉中一应军政事务皆由其一手决断,他既发下令谕,关彝自然无有不遵。再者,战后的各项善后事宜都有专人负责,如此一来关彝倒是闲了下来,想想左右无事,干脆扯上诸葛尚三人连同十八骑血卫出城遛马。
此后一连几日,关彝只是领着诸葛尚等人在城外遛马,研习武艺,好在一应军情事务皆有陈烈操持,倒是让他省了不少心。
这一日,关彝又叫上诸葛尚等人出城比试武艺。四人当中,关彝自觉武艺处于中游水准,时风则以轻身功夫见长,攀墙越壁如履平地,但拳脚功夫却是一般,因此武艺上自然属鄂虎和诸葛尚最高。但二人武艺的套路却有所差别,鄂虎天生神力,家传武艺走的是刚猛路线,一杆画戟舞动起来大开大合,有如天雷滚滚,势不可挡。而诸葛尚所学却甚为繁杂,但他天赋异禀,极肯下苦功,又博取众家之长,因此十余年下来已然颇有成就,在大汉年轻一辈中已经难有敌手。
这两日来,关彝累次和诸葛尚过招,虽然每次都只能勉强撑到二十回合即告落败,但却一次败得比一次晚,特别是两人对阵出手时越来越觉得轻松,已然没有了最初时的沉滞厚重,完全被诸葛尚的招式所压制,只顾得一味的招架和遮拦。就连鄂虎也承认近来关彝的武艺大有精进,他若想在二十招内胜出,也需要费一番手脚。
按关彝的想法,今天原是自己和诸葛尚先对手,但临到头却想起鄂虎和诸葛尚从未对过手,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孰强孰弱。心中念转,觉得颇为有趣,笑道:“小将军武艺精熟,乃我蜀中青壮将领中的翘楚,鄂虎随我多年,亦是罕有敌手,今日你二人不妨比试比试,让我等见识一番,可好?”
“小人谨遵少主吩咐!”鄂虎惟关彝之命是从,他性子粗豪好动,一天不活动一下手脚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可身边一众人中除了关彝能勉强接得了自己二十招之外,其余血卫往往在自己的神力之下走不到十余回合便弃刀认输,时常让他大呼不过瘾。眼下关彝如此说,正对了他的心意,抬眼看了一眼诸葛尚,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