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妤这才缓缓起身,和气和缓言辞却锋利如刃:“老夫人,你突然间痛失孙女,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就不计较你辱骂我污蔑我了。不过,太医说池边明显有滑落的痕迹,丫头说蒋小姐独自一人,怎么就不会是她不慎落水呢?我的确跟她吵了几句,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哪里就用得着杀人?若真是如此,跟我吵嘴的多了,安大小姐,赵小姐,难不成个个我都杀了?还有,我之前在碧枫亭与公主她们说笑,之后与怀敏郡主下了盘棋,再之后缪大小姐找来,便和缪大小姐一起,听到惊叫声才赶到池边,可没时间去杀人。若是在公堂之上,便要告你个诬告之罪了。”
她这话说完,便恭恭敬敬朝璃篁一礼,挥挥衣袖重新坐下,似挥走烦人的苍蝇。
她侃侃而谈犀利敏锐,季舒玠凝视着她,心中却钝痛难言。她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却要在这里为这样的污名辩解。她应该是自由飞翔的飞燕,而不应该困在这里深陷泥潭。
渑国公老夫人语塞,却不肯甘心。璃篁微微垂眸,“怀敏,她说的是真的吗?”
怀敏深深地看了乐妤一眼,适才乐妤之言,无疑为她也做了证,又悄无声息地串了供,当下点点头道:“萧四姑娘说的不错,我们下了盘棋,相谈甚欢。以时间论,萧四姑娘不会是凶手。“
忆贞也起身恭敬施礼,“我的确跟萧四姑娘在一起,可以为她作证。”
璃篁心中也松了口气,“老夫人,看来是一场误会。蒋小姐不幸身故,我也觉得很遗憾。”
渑国公老夫人很不甘心,却无计可施,毕竟虽然她心知肚明,却拿不出一丁点的证据。还有,怀敏郡主的态度也令她很疑惑,为什么她没有跟萧乐妤那个贱人掐起来?还为她证明了行踪?
因为蒋梦窈的死,所有的宾客都滞留在行宫,眼看天就快黑了,大家心中也都急切回家,加上渑国公府行事嚣张,得罪的人也海了去了。承恩公夫人就阴阳怪气地道:“唉,人死不能复生,渑国公老夫人还是节哀吧。谁让蒋小姐红颜薄命呢?尚还待字闺中就惨遭不幸,将来连神主牌也没有,好不可怜。”
大雍的规矩,女子是外姓之人,死后应该由夫家供奉香火,没出阁就死亡,属于早夭,大户人家是不会将女儿的神位供在家族中的,只能择地随便安葬不入祖坟,更不用提四时祭品,年年供奉。
渑国公老夫人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她与太后是亲姑嫂,关系却并不亲近。连同与太后娘家的承恩公家也不和睦,承恩公夫人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当然冷嘲热讽,心中称快。
璃篁心中烦腻,打断道:“唉,今日筵席,本是邀大家取乐共欢,却不想发生这等事,实在抱歉。”
殿中众人忙都出言道不妨事,意外而已。璃篁又道:“天色已晚,不如大家都用过晚饭再回去,如何?”
死了人谁还吃得下饭,便都纷纷告辞,驾车回府。好在许多人家都在山上暂歇,倒也不远。
乐妤也跟着顾氏起身告辞,璃篁亲自拉了顾氏的手,歉然地对顾氏道:“婶子,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受屈了,也委屈了妤妹妹。”
顾氏自然不会将这趣÷阁账算在璃篁头上,委婉地谢过道:“哪里能怪王妃,搅了您的宴会那才是该抱歉呢。”
一番礼让客套,萧家众人才出了殿,渑国公老夫人尚站在殿中,立在廊下的乐妤只感到一道充满了憎恶和痛恨的眼神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如欲择人而噬的野兽。
乐妤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冷笑,面不改色。反正这仇不结也结下了,想报仇,我等着你!
渑国公老夫人站在黑暗中,浑身冰凉,怒火在胸腔中左突右冲,让她的神色分外可怖.她冷冷地盯着,看着那衣饰淡雅翩然若仙子的少女上车,良久才面无表情地吩咐,“带着小姐回府。”
回到别院,已是人人疲惫无心饮食,顾氏便吩咐厨房做些各人爱吃的,送到自己房中食用,又单独拉了乐妤入房中详细询问是怎么回事。
乐妤也不隐瞒,母亲知道些阴暗对她是有好处的,像今晚那样勃然变色怒斥就做得很好。
顾氏气得浑身发抖,重重地拍了一下坚硬的花梨木桌子,“欺人太甚!”骂完又揽过乐妤,垂泪道:“我的妤儿,都是娘不好,连累你被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都是娘亲没用。”
乐妤暗叹,反手抱住顾氏,柔声道:“怎么能怪娘你呢?要不是萧家给了我们母女一个家,我们如今还不知如何呢?再说妤儿已经大了,也懂事了,别人辱我,我便狠狠地还击回去!势必要让人再也不敢轻辱我们母女!”
顾氏有些心酸地抚摸乐妤顺滑冰凉的长发,别人家这么大的小姐哪个不是无忧无虑地娇养着,可妤儿却已经这么懂事了,都是逼不得已。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担忧:“这件事回去了娘去跟你祖母和父亲说,看渑国公老夫人的样子只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乐妤目光沉静,间或闪过慑人的寒光,渑国公老夫人的性子那般霸道刻薄,她认定是自己害了蒋梦窈,当然会报仇。更何况,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就算她肯就这么算了,乐妤也势必不会罢手!
渑国公府连夜带着蒋梦窈的尸首回了京都,是夜,渑国公府灯火通明,上上下下一片惨白,几欲跟雪地争辉。
蒋吴氏怔怔地看着黑棺中已经换过衣裳化了淡妆的蒋梦窈,秀丽的眼中透出绝望的哀恸。她嫁进蒋家多年,也只有蒋梦窈和蒋邦顺两个儿女,蒋梦窈虽然任性刁蛮,却也是她的心头爱,如今欢欢喜喜地去参加宴会,去被人抬着回来,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喊上一声娘了。
蒋吴氏苦苦地笑了起来,自己在蒋家虽是渑国公夫人,却一直以来受那老虔婆的刻意刁难折磨,连带她那些嫁出去的女儿也对自己这个大嫂挖苦嘲讽,极尽能事。自己在这个家还指望什么?无非指望着有一天老虔婆一命归西,自己成了渑国公老夫人,扬眉吐气罢了。
可现在,唯一的女儿却死了。说蒋梦窈失足落水,蒋吴氏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她的窈儿自小就怕水,绝不会跑到水边玩耍!
想起渑国公老夫人恨恨说出的那个名字,蒋吴氏一瞬间眼神变得晦暗未明,萧乐妤!她一贯温顺懦弱的脸上厉色大作,手拂过蒋梦窈冰冷僵硬的脸庞,.喃喃地道:”窈儿,你放心,娘会让那个蝼蚁般的贱种下来好好伺候你赎罪的!”说完,她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凄厉古怪,混不顾一旁惊惧的几个庶女.
乐妤此刻被人深深记恨着,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端坐在椅中一口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鸡丝虾仁面,绣衾端过来一碗清澈清香的吊了几个时辰的老母鸡炖贝母汤,道:”姑娘,喝口汤吧.”
乐妤推开精致的釉里红鲤鱼水藻面碗,喝了口热乎乎的鸡汤,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青玫整理好床榻,又将热乎乎的汤婆子多灌了两个在被窝里,才道:”姑娘,折腾了一天,早些歇着吧,您也累坏了.”
乐妤放下碗,用丝绢拭了拭嘴角,递给垂手端着托盘的菱歌,示意不要了,疲乏地伸了个懒腰,姿势优美娇憨,”知道了,今晚你守夜,菱歌,绣衾,你们也早些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绣衾犹自道:”青玫跟了姑娘一天,还是我来守夜吧.”乐妤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别争了,听我的.你今天晕车也晕的厉害.”
绣衾这才罢了,和菱歌收拾了碗筷,才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青玫取来热水,撒上几滴花露,搅了搅才将雪白的丝绵面巾子打湿拧干伺候乐妤净面洗脚.
乐妤换上柔软的寝鞋,示意青玫,”给我挽个髻,简单点就行.”她这会因是要睡了,及腰长发披散了下来,青丝柔滑如丝缎,带着淡淡的慵懒和妩媚.
青玫挑挑眉,”为何?”说着手上却没停,拉着乐妤坐下,麻利地将长发挽起来,用一支白玉荷花簪固定住,显得淡雅飘逸却不邋遢。
乐妤目光触及妆台上那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的嫩黄花儿,下意识地拿起来在指间把玩,漫不经心地道:“今天发生这样的事,那人想必会来。”
青玫黑亮的眼眸眨了眨,抿唇儿一笑,却又在妆台上拿起一朵珍珠堆纱绢花斜插在鬓边。
等程凌烨三更时分翻窗进来,看到的便是如斯温馨的一幕。一盏烛火跳动的莲花纱罩琉璃灯下,纤手衬着额的清丽佳人正半闭星眸,手上的一卷书卷安静地搭在膝上,无比安宁。
青玫闻声窜了进来,轻轻推了推乐妤,“姑娘。”乐妤蓦地惊醒,坐直身子,不满地道:“等了大半宿了还不来,再晚一会我也就不等了。”
程凌烨笑嘻嘻地看着半嗔的乐妤,“夜入香闺太早了怎么成?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面对他略带调笑的亲昵,乐妤置若罔闻,示意青玫倒茶。程凌烨打量着乌发素挽,不施脂粉的乐妤,心底暗暗有些失望,这回失算了,竟是衣衫周全丝毫不露的。乐妤算准了他要来,自是不会让自己再像之前一样衣衫不整躲在床上倍处弱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