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不知怎么碰到了“伤口”，天还没亮我就疼醒了。
昨晚，“被庆贺”大难不死，有人说喝酒可疏筋活血，加速“复元”，这样多喝了好几杯，当时确实感到好多了，现在酒劲儿一过，好像又疼得厉害了。
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我又一次冥思苦索昨天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到了贾府，假圣旨根本就没拿出来，可以不必考虑这上面的差错。
如果是在别的方面我们露了马脚，被那个家人识破了，那要离开时，他就会想办法拖住我们，或者盯住我们，然而我们逃跑时，却一点儿没受到阻拦。
那么，只剩下来贾府前路上这一段了。什么差错呢？
直接就过去了，没有从皇宫那边绕一下？
或者是排场不对，周公公那样的资深太监，应该坐八人抬的轿，还是该骑马？
怎么也琢磨不出原因，除非我们在皇宫搞“无间道”，潜伏一个“梁朝伟”，才能搞明白。但这回我可学乖了，打死我也不会提这个建议了，弄不好再搞到我头上。
除非，除非让我卧底当“皇帝”！那倒值得考虑。
不过，这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甄工告诉我们，皇帝同书中那些重要人物一样，是不允许被顶替做“观察者”的。否则，我们还用假传圣旨吗，直接顶替皇帝下旨就完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什么头绪也没有。虽然钱智商让我休息一天，但我怎么也待不住，还是像往常一样到了“红楼”。
我们的挫折看来对旅游形势尚无影响，游客数量跟平时一样。
我坐在老九那里，跟他聊昨天的事：“……幸亏我兜里有不少钱，往外一撒真救了命，那些路人都跟着拣，我看不像你说的那样智商低。”
他笑起来，“智商再低人再傻，也知道钱是好东西。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不是什么会使用工具啦，会劳动啦这些，而是——是人，就认钱，知道它的价值。人越进化，就越认钱，会花，会赚——别管用什么招数赚了。你说不对，那你给我举个反例来。”
我想了又想，一时还真找不出，只好笑笑说：“看来以后小学自然课本得采用你的理论了。”
他却一摆手道：“还用采用？谁不明白，现在这个社会的运转引擎不就是钱吗？什么东西最后总是能归到钱上。”
我连忙说：“你这是非主流的错误认识。就算这引擎是钱，那也是社会主义的钱。算了，我的理论水平也不高，还是隋声介绍的经验好，每天都看看‘仰视’的《新闻联播》，你的认识自然而然就提高了。”
他刚要笑，忽然把目光转到监视屏上去了，我便也跟着转过头看屏。
说实话，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里面风景人物那么逼真，而反映到这外面的屏幕上却那么粗糙，只能勉强看见些多面体和一串串数字动来动去，但那些操作员们却能从中看出门道。
老九一面盯着屏幕，一边在联络别人；“好像出了点事。喂，五哥，是你那儿吧？谁？045，噢，跑出来了？好。”
他转过头对我说：“045是彭巧儿吧，她又遇到啥事了。”
我一听，起身就向“含芳阁”那儿跑，心里却很纳闷。钱智商已让她先休息一两天，缓缓神再上班，她又跑里面干啥。
难道现在的“90后”已经有了“30后”“40后”那样的劳动觉悟，不工作就觉得愧对国家？
到了那里，我敲了敲门，门开了，彭巧儿看见我，竟“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心想，难道遇上了更严重的事？“慢慢说，怎么了？”
她哭着说：“人家上这里来工作，就是觉得这里安全，什么风险也没有。哪知道这里比在煤矿挖煤还危险！昨天让人追杀，今天我以为没事了，哪成想，到里面刚走到街上，就有人喊：‘就是她，快抓呀，重重有赏啊！’把人家魂都吓出来了，又是没命地跑，要不是想起了那个什么弹射器——呜呜……”
我听了也是紧张，但还是没搞明白她为啥进去，“不是让你今天休息吗？”
她低下头，声音不大地说：“人家不是要，减肥么。不进来，怎么减？再说我还要带别人呢。”
我明白了。女人呀，昨天还被追杀，今天就忘了危险，追求美，真是坚定执着，无怨无悔！
我匆匆安慰了彭巧儿几句，便又赶回老九那里，要去里面查探一下。
老九说：“你疯啦，刚拣回条命，又去送死啊？”
我说：“没事的。上回我是‘变脸’进去的，这回用自己的身份，还怕啥。”
其实，我心里也很害怕，但怕的是另一回事：再进系统，那支箭会不会“依恋故主”，又回来“吻”上我的胸。
直到我在进入点再三再四地抚摸胸口，确信箭真的不在，一颗心才算安稳地“宅”在胸膛中了。
再摸了下，那失去的弹射器也在兜里了，看来真像甄工说的，即使我的东西撂在里面了，我出去后也会自动返回我的物品栏，再进来又自动归位。
在热闹的街上转了几圈，我才明白为什么彭巧儿进来后又被人追赶，原来几个街口全都张贴着官府公文，悬赏2000两银子捉拿“欺君枉上，假传圣旨”的“谋反叛贼”，上面配有钱智商、苍井溢和彭巧儿三个“叛贼”画像。
虽然只是单线条的黑白像，却十分准确逼真，难怪彭巧儿一来就被认出了。
令我有点不解的是，这上面并没有周太监的像，难道放过他了？
当然不会，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可能，不由得心一沉。
正在悬赏布告前发呆，冷不防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晨老师，你好大的胆子，又跑这里来了！”
这下子，差点把我一颗心拍得跳出喉咙口。
回头一看，却是认识的一个年轻人，名叫——还真不知叫什么，因为他的网名更响：“九天不死鸟”，是个很有名气的电子游戏顶尖高手。
然而我认识他，只不过因为他是老One的表弟，近些日子迷上了“穿越游”，常常在这里一泡一天。
当然，同某些行业一样，这里的员工也有“近水楼台”的“福利”，每人有一张亲属门票卡，可每月使用3次（要选在游客较少时），但我估计，那些操作员对老大的亲属就无视此规定了。
看来是老One大嘴巴，把昨天的事告诉他了。
我把他扯到一边，埋怨道：“你在这胡说什么，跟你表哥一样想害死我？那你九天不死，第十天就得挂！”
他笑笑说：“哎呀，好心提醒你，你却咒我。赶紧回去吧，街上有好多伙巡逻检查的。”
“我现在换了脸，怕啥。他们查你们了吗？”
“没有。我看只是查对相貌。”
我松了口气，看来对我们的游客尚不构成什么危险。
我已准备返回了，但看他一身与众不同的江湖侠客打扮（这也可以证明操作员们给了他特殊待遇），便随便问了他一句：“你现在怎么老泡在这里，不打游戏了？”
“一般的游戏对我没什么刺激性了，这里可有意思多了，我要玩个大游戏！”
“这里哪有什么游戏，更没有奖金啥的。”
“等着瞧吧！”
“喂，我看你这身打扮有点招摇，这可是《红楼梦》Matrix，不是《笑傲江湖》Matrix。小心官府注意上你。”
“放心吧。”
真是玩乐的一代，我在心里说，也没太在意便离开了。
出了系统，我去找甄工，有人告诉我他在钱总那里，我便直奔六楼。
到了钱智商的办公室，意外地看到彭巧儿也在那里。我有点不快，劈头便对她说：“不能进去了你就歇着嘛，减肥重要，命可更重要！”
甄工笑笑说：“解决了。问题没那么严重，只要去以前的时段就不会有事，因为那时追杀的事还没发生。”
“噢，虚拟世界真奇妙啊！这是在利用时间纵深。”
“对，还可以在卡里换上别人的影像，进去也没事。”
完全外行的彭巧儿却撇撇嘴，自作聪明地说：“我可不干，那不等于替别人减肥了？”
甄工苦笑了下，也没再解释，让彭巧儿走了。
钱智商对我说：“你还说人家，你不是也没歇着？”
“我可是有重要的事要说。”我把在系统里看到的事说了，问甄工：“那个周太监没被悬赏，是不是他已被收拾起来了？”
甄工也有点紧张起来，“等我查查。”说着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通完话，他脸色有点凝重：“技术部这回还是按老规矩，一个‘观察者’程序用完后，半小时后再重新启动那个被停用的程序。现在，他们发现那个程序已根本运行不了了。”
“就是说——”
“是系统自己清除的，看时间，在昨天晚些时候。就是说，那个周太监挂掉了。”
我多少有点不自在，虽说是个讨厌的“烂屁股”太监，毕竟是因为我们“死”的，算得上无辜，说不定还受过酷刑，当然他会“打死也不说”，因为啥也不知道。
我不无歉疚地说：“我该想到的，出了事，应该想着关照技术部别让周太监出来了。”
甄工说：“你昨天那样了，哪还能考虑那么周全，是我该想到的。”
钱智商一摆手说：“一个死胖太监，背着差点累死我，挂了就挂了，又不是真人。你们俩也太婆婆妈妈了！”
看钱智商没把周太监挂掉当回事，我就提醒了一句：“这个周太监在后面书中，可是还有作为的，他敲了贾链1000两银子呢。”
钱智商回答道：“那咱们帮贾琏省了这笔银子，他得谢谢咱们呢！对了，你是怕这会影响故事进程吧，放心，他挂了，还有别的太监呢，谁敲这1000两银子还不一样。”
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他笑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就那么看重这些枝枝杈杈的事呢？我看，研究一下昨天的事对游客安全有无影响，这才是大事，正事。”
钱智商是个当领导的料，举重若轻，总能抓住当前最要害的事，不把精力费在枝节问题上，虽然有几分冷酷，好像也是必要的。
我们坐下来，分析了种种情况，得出了一个结论：
目前遭遇的追捕，只限于昨天的四人，并没有扩大范围。贾政应该会认出苍井溢和彭巧儿就是曾来过府中的外邦公主和侍女，但他最聪明的做法，无疑就是如实说苍井溢她们来过，但被拒绝了，以后的事就完全不清楚了。否则，很可能落下个“勾结外邦，串通宫内，图谋不轨”的罪名。
说实话倒霉，说假话平安，好多地球人都知道，虚拟人肯定也懂。
钱智商长吁了一口气，说：“咱们现在的形势真不错，天天七八成上座率，在这个关头，我最怕踩刹车了，那可真伤不起。不过，里面要是真对游客有危险，损失再大也得扛。当年我在金陵公园……”
他的眼神暗淡下来，“不提了。咱们还是要想法做到万无一失。甄工，那个‘弹射器’能不能做到游客人手一个呢，这样，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确保他们能及时跑出来。”
甄工摇摇头：“人手一个或许能做到，但我担心他们用不到正地方。这些人可不像咱们员工，按规则办。你给他这东西，他哪还会等什么紧急情况才用呢，肯定是回来方便也会用，也不管周围有人没人。你想想，里面的人可是按当时社会的发展程度思维的，看见这些人平地就消失了，不以为见了鬼才怪呢。一来二去，游客就要惹人注目了，官府说不定会以妖术妖人的罪名抓人。”
钱智商点点头：“真是这么回事。人多确实没法掌控啊。说实话，咱们这么长时间游客居然没惹出大事，很平安，已经算是奇迹了。”
我说：“哪回不得吓唬他们，说是穿越到古代了，出事救不了你，才把人镇住了。咱们明知是个虚拟世界，却含含糊糊让他们以为是真穿越，这虽然是人民警察的意思，但是——”
三个人都有点心照不宣，沉默了一小会儿。
钱智商又说：“我有个想法，就是把小苍说的抓紧落实，别管能不能进到大观园了，先给每个游客咱们拟的那个身份，随身带上一份和谐国‘护照’。用不上最好，万一有情况，就还是能起到一点保护作用。否则，一被追问起来，回答啥的都有，要坏事的！说是当时当地的人吧，肯定问答驴唇不对马嘴，如实回答，说是从几百年后的时代过来的，恐怕不是被看成疯子，就是妖人，都挺要命的。”
甄工说：“嗯，有个身份，口径统一，就不会说漏嘴了。一人随身带一个‘护照’，这个可行，技术部制一下，接待部在操作台给游客配上。”
我也赞成：“这比弹射器可控。游客就算万一被官府抓去，咱也能有个由头去交涉。”
钱智商便拿过一张纸头，我们就比比划划设计起“护照”来：
“炎黄People’s和谐国忠诚子民。人人良善，个个守法，酷爱和平，息事宁人。所到之处，企盼各邦国官府民间，热情善待，友好相处，天下大同！”
隋声这时从总公司开会回来，看了我们拟的这个非典型“护照”，也高兴地说：
“这下好了，游客有祖国做强大后盾，到哪儿都能扬眉吐气，虚拟世界也不例外！”
他传达起会议精神：
“总公司冷总对咱们的工作总的还是满意的。他特别关心那个大观园向游客开放的事，因为早有反映说‘红楼梦幻穿越游’名不副实，连个大观园都不能看。我汇报说，我们确实尽了最大努力，昨天还差点出事呢。领导们都笑，说那东西可是你们的财产，怎么倒弄得像外来民工办市里户口那么难。”
我们都相视一笑，是苦笑，这的确像是个笑话，不过只有我们知道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看见隋声的目光躲躲闪闪不和我的目光对接，就问：“是不是还说了我什么？说说吧。”
他脸涨得通红，说：“没有啊，没人说你的。”
他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我继续催他：“没事的，说吧。”
钱智商也说：“让我们也听听上面的高论。隋助理啊，你传达会议精神得原原本本啊。”
听钱智商这么一说，隋声才低声说：“有人说，‘让那个老晨赶紧上三甲医院透X光，拍CT，照B超，看看箭头在体内啥地方，一定要开刀取出来啊，要不，一到下雨阴天，会很难受的’。”
我故做不在意地说：“这不是挺关心我么，咋还不告诉我呢。我真得感谢领导，找时间上医院看看。”
隋声如释重负，说：“是啊，这样最好了。”真是个单纯的年轻人啊，真以为我相信这些话是关心我呢。
隋声又接着传达：“还有，总公司通报，说邻省离咱们这儿很近的江南县最近上了一个旅游新项目——秦可卿故里及主题公园游，一亿元投资，马上就要开园了。咱们市的各旅行社都已接到了介绍景区的宣传册及导游优惠分成方法等，总公司认为这有可能分流咱们的游客。”
这倒是个值得关注的事。
甄工很不解地说：“那个江南县我知道啊，国家级贫困县，还有那么多钱搞这个啊。”
钱智商倒一点也不惊奇，说：“越是穷地方，越是想钱想得发疯，想打旅游牌的多了。只是这个秦可卿故里是怎么来的，有点影儿没有？”
隋声说：“我看了介绍材料，说是《红楼梦》书上有秦可卿‘家住江南姓本秦’的话，就是指他们县。还说当年太子游玩到他们那里一个村，和一个村姑好上了，后来这村姑就生下了秦可卿。大姑娘养孩子，当时不像咱们社会这么开明进步（甄工哼了下：“太开明进步了！”），只好送到了育婴堂。后来这太子知道了，来看过，指示让那个什么工业部的秦业领养，后来就嫁到贾家，就是那个秦可卿。他们的景区，说是有太子和村姑当年的新房旧址，复原的育婴堂，还有什么复制的天香楼啦，可卿卧室啦，就是贾宝玉在那睡过午觉的那间。”
我一听就忍不住笑：“这不整个一个还珠格格和刘先生新秦学的结合体么。他们把全国游客的智商看得太低了吧？”
钱智商也笑着说：“都是这刘先生新红学闹的，秦可卿现在也是大名人了。那个‘西门庆故里’，不也是有几个地方都在争吗？”
隋声问：“他们这么整，会不会真影响咱们啊？”
我不在意地说：“这西门庆故里好歹还算靠谱点，毕竟《水浒传》里面白纸黑字写过地名。这秦可卿故里可是太扯了。我看不必担心，没人会花钱看那假玩艺。”
想不到钱智商正色地说：
“唉，老晨，你可不能小看穷困县，我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我可知道。他们的能量，绝不像你想的啥也不是，他们是上面有人，下面会运作，虽然穷，但出手大方得吓人，又享受种种照顾、优惠政策等。你想想，这么个项目居然能一路绿灯建成了，已经不可思议了吧？”
这是我头一回听钱智商提及他的出处。以他的精明，我有点信他说的了。
隋声也说：“钱总这回又说对了。他们那个省的有关部门已经发文，让省内旅行社要大力扶持这个项目，为扶贫做贡献，有类似的旅游项目，组织游客要优先到江南县。”
“嗯，咱们就是那个类似的。”甄工说。
“别人的事，咱们管不了。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办好吧，该来的对头，总会来的。”钱智商说，神情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