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版主还是挺谦虚的,要我评价,这首藏头诗绝对是上乘之作。一般来说,把特定的字嵌入诗中,词句总不那么自然,会因为迁就这些字显得别扭、生硬,而这首诗则流畅地把特定的字融入诗中,所以我一直都没往最简单的藏头诗上想(当然,这诗在酒楼墙上被书写成两句一行,字头就不那么明显了,也是个原因吧),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极浅显的事反倒弄得一直不得要领,这也是一种盲区吧。
对比起来,戴力那种电脑式的扫描,一定是一眼就看出了所藏的字,如此的“反诗”,当然会引起他极大的关注了。不过,这家伙也够奸诈,深藏不露,可能不愿让我这个当时的“平民”也知道这是首“反诗”吧,却说什么此诗“大有深意”,不知是不是故意“误导”我。我由于一直信服、忌惮他,真往他挖的这条“深坑”里走了,当然再怎么深“抠”都一无所获,因为那真正的要害意思全在字面上堆着呢。
我长出一口气,总算解决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这还得感谢老单,终究是他留下的线索,让我循着它找到了真相。
下了论坛,我便开始考虑这事该怎么处理。
有一件事是明显的,那就是必须找卜思潇——这个所谓的“九天不死鸟”谈谈,让他好好解释解释。如果他持这种要推翻里面皇上的念头,当然根本不适合公司委托他的工作,甚至以后可否再让他进系统,都是个问题。
要知道,我们可是奉行的“和平友好”的交往理念,以发展“旅游经济”为目标,而他却可能奉行的是“暴力革命”,甚至可能近似“恐怖主义”,要推翻里面皇上自己取而代之,同我们的方针可是尖锐对立,随时可能破坏我们的大政方针。
我本想马上就给小卜打电话,告诉他明天一早碰头,有事找他。再一想,他若是猜出这事来,就会早早想出辩解理由,不如来个突然袭击,明天现找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猝不及防,就有可能说实话。
等我了解了实情,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吧。
第二天一早,我到食堂吃早餐,真是天助我也,刚进门,就看到这只“小鸟”正坐在一张桌上,与保安部几个小年轻的一块吃饭呢。
我虽然是后到的,但有意加快速度,居然比他还早一分钟放下筷子,做好了对他“突审”的准备。
等他一放下筷子,我就走到他桌前,面带笑容地说:“小卜,来,有件事要请你帮助。”我要麻痹他到最后一分钟。
他也笑着说:“晨老师,你可真客气,有啥事,你发话不就完了。”
“好,咱们出去说。”
到了外边,我一开口就问:“你的网络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他愣了下:“什么网络小说?我写的?搞错了吧。”
“是么?里面不是还有首诗么,‘九州春渐残,天高云欲悬’什么的,不过,我没在什么网络小说里看到,却是在那个观华园墙上看到的。你知道这首诗么?”
我紧紧盯着他,看他怎么回答,如果他跟我打马虎眼,说假话,那就对不起了,小哥们儿,你还是走吧,我这里可不敢用你这个想登皇位的人。
“这事啊。好,我跟你说吧,这首诗是我在一个旧诗词论坛上花钱雇人写的。那天酒店打烊后,我就爬上楼抄在墙上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挺好玩的。”他一点没有支支吾吾掩饰,反而说得挺轻松的。
“怎么,还挺好玩?!你知道不知道,那个神机府的戴力一看到它,就注意上了!要让他查出是谁写的,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干嘛要这样干啊,你不会是真的想把里面的皇帝推倒由你来做吧?这不是太可笑了么?你总该知道我们是不能生活在那里面的吧,总要常出来吃饭、拉屎、撒尿吧?”我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其实,我到这时还是不能相信,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不过,我理解不了他也算正常,毕竟差了二十多岁呢。“九陵猴(九零后)”和“巴陵猴(八零后)”,都彼此理解不了,在网上吵闹不休呢。现在这个时代,社会发展速度飞快,好像相差三、五岁就有了“代沟”。
“晨老师,你听我说啊。咱们那时候不是连大观园也进不去么,我看你们一次两次地去求人家贾府开恩,总是不行。我就心想,干嘛呀,不就是个虚拟系统么,本质上就是一个电脑游戏罢了,贾府不过是里面的一关吧。就算那皇帝,不就是一个大Boss么,干掉他不就完了么,多大个事。我想先造个舆论吧,三国黄巾起义有那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水浒里有个‘破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李自成搞了个‘十八子,主神器’,我也得来一个,等把皇帝大Boss搞掉了,那时找个人再把这个诗指出来,说早就有人预言过了,不就更能显示这事就是天意,更显神奇么。这事成了,我在里面当了大Boss,那不就什么事都咱们说了算,哪还用像你们那样,低三下四地求这个求那个,送金子送银子的,那才叫真正把这个虚拟世界掌握在自己手中呢。对了,那回遇见你我不就说了么,我在玩一个大游戏,就是指这个事啊。”
“可是,你知道这么做可是会大大影响游客安全的,那里面有很多的官兵,也有差役密探什么的,知道有人想要推翻皇帝,咱们的项目还能平安进行下去了么?我问你,你这个九天不死鸟的名号里面有人知道么?你跟没跟人提起过?”
“当然没有——其实是还没顾得上就完事了,因为我做了这个决定不长时间,就发现自己想的不切合实际。这里还真不像一般的电脑游戏那样弱智,想要干掉大Boss,并不简单,不像一般游戏那样容易通关。后来,你又过去打通了大观园通道,旅游也能正常进行了,我想,这就用不着我去夺权当皇上了,所以,就撤销了原来的计划。顺便说一下,那首诗我也抹去了。我没过去,是在操作台直接操作,把那个地方用墙壁材料覆盖了。”
原来如此。我去见老单那次,看到这首诗在墙上神奇地消失了,还十分惊疑呢,这回算是搞明白了。这个小卜,怪不得能顶替操作员值班,在技术上也真懂,那回才能提出找宝玉的有效方案。
刚才我稍一盘问他,他就和盘托出了过去的事。他的回答,看来也是挺合理、自然的,不像是刻意遮掩、编造。的确,去年我们遭遇旅游瓶颈时,大家都很着急。讨论对策时,老One甚至提过像黑客电影中尼奥和崔妮蒂那样,暴力打进去呢。小卜当然知道我们的焦虑,他又免票总来,过意不去想帮忙,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他的想法同他表哥路数一样,但更不靠谱,简直可说是异想天开。
不过,当他一次次在里面,见识到虚拟角色高度的人工智能和极真实的社会形态后,他当然会意识到,靠他这么一个电子游戏高手,就想打败里面数以十万计的官军,推倒强大的大Boss皇帝,实在是一种疯狂的想法,何况,我又通过“和平方式”完成了任务,他最后选择放弃也是很正常的。
我盯住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啦。人不是总得有个认识过程么。现在,我也真心认识到这个虚拟世界确实不是我之前所想象的,比那些个电子游戏可是伟大太多了。”
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里了,甚至有一种知音感,把我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软化不少。但我又想到了一件事,还是不放松地继续追问:“对了,那一回潜入紫禁城,是不是你干的?”
“这个事啊,不错,是我所为。既然当时的目标是搞掉那个皇上,我当然要实地查看一下环境。”他坦然地说。
“你这有多危险。若是让卫士抓住了,那后果——”
“不堪设想。”他接着我的话说,“不过,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抓住的,那时不是已经有了那个弹射器了么。退一万步,就算被抓,我那时可还是用的自由身份,没有你们那所谓的和谐国身份。而且,你也看到了,在里面公开场合见面,我也装不认识,决不会连累到你们的。后来,我就再没去过宫里——不,陪你们见皇上时公开去过一次,变脸去的,从那次后,我就彻底放弃了。”
他连这件事都承认了,我觉得他已经很坦白了。既然他已经打消了那个很疯狂的念头,也承认我们的“和平外交”方针解决了问题,那还要不要“封杀”掉他呢,也许没这个必要了。
年轻人,常会有些不切实际的疯狂念头,转变了就好。就此不准他这么一个看来也十分迷恋红楼虚拟世界的人来这里,也是有点过分,对他也是很残酷的。
是的,如果现在突然让我今后再不准进系统,我可是要难受死了,大概都不知道以后再怎么打发日子了。
尤其是,他现在已正式成了这里的一员,和过去那个纯粹的游客身份还不同,他父母欣慰他总算有了个靠谱的职业,他表哥老One当时对我还千恩万谢的,现在突然把他彻底开了,对他们也是打击不小。
是的,一个年轻人,今后路很长,还是该给他机会。
不过,按理这个事还是应该跟钱智商说一下,由他决定是最好了。但我一琢磨,就差不多算计到了他的态度,十有八九,还是要“封杀”小卜的,他这个人,对系统安全的重视,那是不容有一丝闪失的,我已领教过他“心狠手辣”的杀伐决断魄力。
算了吧,还是先别跟钱智商汇报了。我还是心太软,决定把这事自己扛了,反正此事已是“过去时”,能有多大关系呢。
“你改变了那种很不和谐的想法,很好。今天这个系统内祥和、安定的大好局面可是来之不易——”
他打断我说:“——所以咱们要努力‘维稳’,保持和里面的和谐关系,这样旅游项目才能顺利进行下去,对吧?晨老师,你现在怎么像个政府官员似的,说话和想事都那样啊。”
“是么?”我讪讪地说。他接下来的那些话,的确是我想跟他说的,当然在字句上可能不完全一样。不过,我可是一贯以“草根”阶层而自豪啊,难道现在真的像那些成天以“维稳”为天大事业的官员了?
“到点了,我得走了。今天还有点事再处理下,就算站完最后一班临时岗了。”小卜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我散完步,慢慢往楼里走,边走边想这件事,再次为噙先生他们创造的这个神奇世界而折服。小卜这个游戏高手,居然异想天开,想要在这里玩一盘大游戏,Kill了皇上自己来当。你当是打一般的电脑游戏呢,动动鼠标键盘手柄,就能使出游戏给你设定的各种大杀技,先杀些怪兽、小坏蛋、喽啰给你练级,让你一路杀下去,还能从它们身上拣药水、装备、金币什么的,眨眼间就疗了伤还得了钱。还有那遍地都有的装备店、药材铺,给你带足了进攻武器、防身铠甲、治伤药品、法术卷轴,还有那初始的三、五条命和以后或拣来或买来或积分长出来的多条命。而且,中途失败了,还可以再重新load游戏,一次又一次地积累经验,积累进度。靠这些明显是“哄你玩”的游戏设定,你自然可以一关一关打到底,干掉大Boss,打爆游戏。
但这里可不行,没什么怪兽、小喽啰的让你来练手,你就是想杀只猫、狗,都有人不干,当然更没有什么从死人、怪兽身上掉钱、掉武器的荒唐事了。恢复物品、疗伤药水啥的,没地方弄,还一瓶就回满血条呢,扯吧。至于三条命,更是别想了。你都根本打不到大Boss那儿,遇到的第一个官兵,就可能让你永久挂了——这可是有先例的:我才不过中了一箭,就曾苟延残喘;薛华高手被砍断,马上就命在旦夕。
人进到这里,生命和外边一样脆弱,甚至更脆弱。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和真实世界几乎是一样的生存法则。
一年多的实践让我认识到,在这里,决不可以抱着游戏的心态,必须百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