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七点半多，小卜出乎意料地来到我的宿舍。
他这个人被“招聘”后，仍然几乎没有按钟点上下班的概念，在里面待到很晚，睡得晚起得也晚，我很难和他遇上。当然，我也并未要求他按点上班，工作性质特殊，我觉得没必要在这上面卡得太死。
不过，我休假后，听说他在里边还是挺守铺的，可见，他也是相当有责任感的。
他开口就说：“晨老师，你让搞的项目，我前些时候主要是摸情况，昨天集中汇总了一下，你看看吧。我还有点事，先进去了。”说完，便交给我一页纸，匆匆走了，也不管我同不同意。看来他是长时间没有领导管教，都散漫惯了。
正因为我也曾经如此，所以不想在这事上与他计较，还是先看他的“货”成色怎样吧。
我打开对折的纸头，不禁笑了，这报告，他居然还是用圆珠笔手写的，看那字迹，确实和酒楼上那首“登皇位”的“反诗”一样，扒扒拉拉的，实在拿不出手，可能只有他自己感觉良好。
不过，我仔细看了他写的内容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很翔实、朴素，把事情说得相当清楚。
我们给游客配的一点零花钱数量实在很少，且完全不体现在账面上（这笔钱其实附属于门票费），而游客自己用人民币单独购买的虚拟钱币则另外记账，是公司除门票费外的一笔极重要收入。据金喜莱统计，总计已有×千万元（公司商业机密，不便在此透露）之多，上个月就达×百万元。
这个虚拟货币是钱智商推出的，当然是受网络游戏的启示。现在几乎所有的网络游戏都是免费的，那么游戏公司从何处赚钱呢，除了商家的广告费，就是从所谓的“人民币玩家”那里搂了：有些人为了玩得更畅，获得更好的体验，要高人一头，就额外花钱，而游戏，就为这些烧钱的玩家提供种种待遇、优惠、方便、装备。
而对我们公司，那些额外花钱的游客，就是所谓的“人民币游家”了。在全国景区中，肯定也是独一份。
下面就是小卜调查出的虚拟货币流向数据，通俗点说，就是银子都去哪儿了：
花在能提升自己所谓身份、档次的东西上。如雇轿、雇马车、雇临时跟班、印名帖等，还有人购买能表明自己有钱的饰物如珠宝等，当然，这些人都是多次来穿越的人，虽然我们早提醒这些东西不能带回来，但他们并不在乎，就是在里面用的。这部分金额应有百分之十左右。
用于纪念，主要是和美女丫头们留影，有的人一次就买一百元人民币的铜板，一定要照个痛快。当然总的看，这笔钱只能算小头了，约占百分之一二。不过，要是加上游客在取照片时又要支付的人民币（这钱当然不能算在虚拟货币内了），钱数可就不算少了。正如钱智商所精心算计的，摄影成为公司一块独家垄断享受的大蛋糕，在别的景区摄影收入日益萎缩的情况下，我们却是飞速增长。
享受下古代时的文化娱乐生活。就是到所谓的勾栏即古代剧场看看折子戏，看看巡回表演的民间艺人，除了要花钱买票，还会相搭配茶水、瓜子、糕点等消费。此外，还有在跑马场等处骑马、射箭等。由于我们并未安排这样的菜单，去的人都是单独行动的。总的看，这部分钱数有限，只占百分之十左右。
赌博，这部分约占百分之十五。大都包括“共富”在内的五个赌场，到处都有我们游客的身影，有职业赌徒（我想是由于无人抓赌很安全），会一掷百两银子（需人民币一万元购买），也有纯粹是为了娱乐玩玩的，花费个百八十块钱过把瘾。也有不少纯体验客，象征性地买个筹码，玩完就走，顶多花个十块二十块的。除了专业赌场，还有在集市上诸如套圈、校场上的赛马、射箭等。
色情花费，说白了，主要就是**。同样，大都内有六家妓院，都不乏我们的游客。这些其实我也了解的。不过还有诸多的暗娼，小卜列举了生意最兴隆的两位，就是红楼梦原书中的鲍二家的和多混虫的老婆多姑娘，这方面就得“批评”雪芹先生了，等于给她们打了广告，所以才引来这么多追逐者。前边我已说过，正是由于我的操纵，提高了正规妓院的价钱，才把钱不太冲的嫖客给赶到价格相对便宜的暗娼家了。小卜认为，这方面的消费也会有百分之十五左右。
再一点，也涉及到房地产行业了，具体数字很难估算准，小卜认为可能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左右。确实有像任石屹那样直接投钱，开发像红楼大酒家那样的产业，虽然数量极有限，但钱数却不少，据说还有人买下了里边的房子，甚至可能涉及洗钱。（据金喜莱说，有相当多的人都提出过要求，要把他们的增加的虚拟货币回换成现金，当然一律遭到拒绝，甚至有人威胁要诉诸法律，不过到目前实际并没有现实的行动）。更多的人是在里面租房，目的不详（我却立即就想到了薛华高的事）。
饮食类消费。这不包括多数游客买点零食、喝茶、简单就餐的钱，因为门票中包含的钱差不多也够了。这里主要的项目有减肥特殊就餐、品红楼菜、司机就餐、公务宴请和私人请吃饭等，这方面算是个大头了，“民以食为天”么，到虚拟世界也不例外。这方面的比例是很高的，约占百分之二十吧。
信仰或慈善类消费，就是到寺庙、道观等处烧香、上供、求签、拜佛等。据小卜这里写的，大都几乎各处这类场所，都少不了我们的游客，大把买香火，买放生的小动物，花起钱来毫不心疼，还有向寺庙施舍钱的，也是出手大方。这方面的钱，估算应该有百分之七八左右。
看过卜思潇这个分析报告，可以感到，这里不少钱用的明显不是地方，不利于精神文明建设，一定程度上验证了甄工曾对虚拟货币走向的断言——“钱多没好事”。
至于他说的具体数字、比例，他也注明，只是个大概估计，没法子查得很准确、清楚，仅能提供个参考。各方面的数字加在一起，也对不上财务的总账，可能还有百分之八、九的花费，就更难搞清了。
小卜写的情况，有不少是我不了解的，比如那个在寺庙等处的消费，那种地方我真没怎么去过，没想到投入还不少。当然，这也情有可原，我一个人，主要精力常忙于同各方打交道，还要照看客栈，后来更是受到身份的限制，再想随便到哪里“调研”，就很不方便了。
把调查虚拟货币流向这个事交给小卜查，看来做对了，也只有他才会跑过那么多的地方，接触那么多的人，他在某些方面，比我还要熟悉情况。
还有一点也得承认，我过去可能真低估了他，只知道他是个职业游戏玩家，便在心里比较轻视他，认为他们这些人就像模特、运动员，是吃青春饭的，全靠反应灵敏手把儿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诸如知识层面、交际能力、分析综合等方面，大概就差远了，而且整天沉浸在游戏中，甚至很难融入社会。
但小卜这个报告，让我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觉得他很有潜力，比起张英，那优势就太明显了。在口才上再练练，文字方面提高提高，多读读《红楼梦》原书，说不定都能顶上我的工作呢。
这份调查当然需要马上提供给钱智商，是很好的参考资料，有助于开拓经营思路。只是小卜的字写得实在差，语法、文字上还需要再顺溜顺溜，另外，也有一些自己掌握的情况可以补充进去，所以我决定晚点进系统，在笔记本电脑上把它重新整理、修改了一下，等形成一个美观、整洁的打印材料再交给领导。
说干就干，忙了四十来分钟，刚刚改写完，就听钱智商打来电话：“老晨，还没进去呢，正好，你上我这儿来一下，有事。”
放下手机，我不免有点紧张，老总忽然找我，会不会是昨天的事？那个倒霉的郑福柏又投诉我了？不应该啊，昨晚我可是从知道他受伤后就一直在努力帮他，甚至心太软，都没有借这个机会再次给他故意扩散丑闻。
难道我成了怜悯恶狼的东郭先生，反倒要被狼反咬一口？
不过，我又一想，就算真被他投诉了，这一次也不同于程危老板那次。郑福柏可不是以本场贵宾的身份遇到那样的事故。更何况我当天并非专门接待他，而是应贾府之请，处理已发生了的意外，我的行动挑不出有任何失职的地方。除非，他知道我那天跟凤姐说的话，指出这个后果就是那些话造成的。但即便如此，我仍能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是提醒凤姐不要对**让步，要反击，这没错吧，我当时哪能知道凤姐反击的力度这么大呢？
但我还是绝不相信私下里说的话，凤姐会告诉他。他大概也没那个聪明劲儿，能算出是我在后面鼓动凤姐整他。即便算出了，也没证据。
我镇静下来，匆匆把材料又看了一遍，打印出来，再去钱智商的办公室。